天津教案是谣言导致的大灾难:曾国藩与天津教案( 五 )


他只能改造自己 。他由此开始了处处变通、时刻夹杂着拙诚与做作的生涯 。在攻武昌、克九江、夺安庆、定天京的历程中,他次次推首功于朝廷信赖的满人大员官文;而在与骆秉章、沈葆桢、左宗棠、毛鸿宾等汉族大员的合作中,他也处处与人为善,见功不掩、见过不责……他自觉地使自己锲合于那个腐朽年代,一切行为都与社会规则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他并以近乎苛责的姿态,保持着自己内心的独立和自我体察 。他由此成为一个戴着镣铐的善舞者,一个貌似分裂、实则异常统一的末世圣贤 。
一个时代,就这么改变着一个人;而在被改变之后,他不仅无力、也不再企图改变这个时代 。他在事功方面倾注了太多的心力,这就注定了他要被时代所局限;他成为这个时代的集大成者了,然而他身上汇集的,不仅有美好与坚韧,还有局限和狭隘……
在中国历史上,他是仅有的一个“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的圣贤,但他不仅是最后的圣贤,也是最不起眼的圣贤 。正如风雷激荡的春秋可以成就孔子,而养士百年、气象开阔的两宋,可以造就朱熹那样,那个万马齐喑、死气沉沉的社会,只能造就这么一个世俗、世故、烟火气十足的完人 。他后来赖以传世的《家书》、《日记》以及前往天津前夕的遗嘱,无不证明了这一点 。终其一生,他都是一个儒家人物,只不过青年为“士”、中年为“大夫”,而到了晚年,他开始向最初的来处、向一个老年农夫或者说寻常乡绅回归罢了……
至少,在天津教案的处置中,他处处表现出乡绅的、近乎族长的态度 。
无力回天
在天津教案的处置中,他的一系列手笔都让参与斡旋的总税务司罗伯特·赫德感到难以置信 。后来,赫德以一长串刺耳的词汇评价曾国藩,“优柔寡断”、“被评价过高的人物”、“与他的崇高声望名不副实”、“才能不过平庸而已”……一句话,在赫德看来,曾国藩老朽而昏聩,他对外部的世界一无所知 。
比如惩治凶犯 。7月17日,法国驻华公使罗淑亚抵达天津,与曾国藩会晤 。在厚葬死者、重修教堂、追究地方官责任的要求面前,他均无异议 。但他强调,在确认凶手方面,该案有其特殊性,“常例群殴毙命,以最后下手伤重者当其重罪 。此案则当时群忿齐发,聚若云屯,去如鸟散,断不能判其孰先孰后,孰致命,孰不致命”……
他由此提出了一个让罗淑亚、让罗伯特·赫德目瞪口呆的意见:他说,“拟一命抵一命”,既然洋人被殴毙命20人,那么,中国官府也处决20名案犯好了 。
这种东方式的自我惩罚,让人想起广漠乡土里的宗族械斗 。对此,罗伯特·赫德谈到,他“似乎是在一个祠堂里和另一个族长对话” 。
又比如地方官的追究 。初晤罗淑亚时,曾国藩日记记载,“辞气尚属平善”、“无十分桀骜要挟之象” 。然而,仅仅两天以后,因为英国公使威妥玛的上下其手,罗淑亚骤然翻脸,他要求赔银50万两、处决全部凶手,并处死天津知府张光藻、天津知县刘杰和直隶提督陈国瑞 。他并诉诸以战争威胁:倘若十日内不予回复的话,“已驶抵红海的法国第三舰队,以及已启航的英国加尔各答舰队,将炸平天津,进攻紫禁城”(莫尔斯·巴劳,《中华帝国国际关系》)……
对此,除了就事论事,曾国藩什么也不答应:他同意将张光藻和刘杰“交部议处”,但这只因为教案前夕,他们曾张贴布告,宣称有两名人贩子“受人嘱托”、从而助长了谣言的可信度;他们应为此负责 。但他们的刑罚不应该是杀头 。曾国藩说,倘若法国人进一步逼迫他,他将“惟守死以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