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教案是谣言导致的大灾难:曾国藩与天津教案( 三 )


但,举国声讨之际,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在朝廷将这份奏折发抄朝野时,有意删去了曾国藩为天津绅民辩护的五个“致疑点” 。
交困
五个“致疑点”,不仅解释了谣言愈传愈盛、天津绅民“积疑生愤”的缘由,而且折射了交汇之初、东西方风俗与文化的巨大隔阂 。曾国藩谈到,西式建筑均设有地窖,这些地窖,不过用来隔潮、储放煤炭,但由于不是本地匠人建造,以讹传讹,天津绅民渐渐相信,“地窖深邃,各幼孩幽闭其中” 。
对天主教信仰的无法理解、“不可理喻”,更导致了众多疑点的出现 。以前任江西进贤县令魏席珍之女贺魏氏为例,她进入河楼教堂,原本为了治病,但信教之后,坚持不肯回家,“因谓有药迷丧本心”;以施洗仪式为例,教民初死,神甫“以水沃其额而封其目,谓可升天堂也”,对习惯哭丧表达悲伤的中国人来说,这也显得异常诡异、鬼祟……
更要命的是,当年晚春,天津谣言四起、各处檄文揭帖层出不穷之际,河楼教堂又遭遇了一场空前瘟疫 。几十个死去的幼年教民,大多在夜间掩埋,“或有两尸三尸共一棺者”;这些棺木尸身,埋葬极浅,经觅食的野狗发掘后,“胸腹皆烂,肠肚外露”,这就难怪天津绅民对谣言信以为真、“各怀恚恨”了……
如果说,即使不删去这五个“致疑点”、奏折完整面世,曾国藩也难逃其咎的话,那么,这些分析至少使教案显得合乎情理,曾国藩“持平办案”的心迹,也不会被一边倒地被认为是“卖国” 。问题在于,对这个“中兴以来、一人而已”的晚清重臣,对这个被认为是“汉之诸葛亮、唐之裴度、明之王守仁,殆无以过”(《清史稿·曾国藩传》)的当代圣贤,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就不能不谈到那个年仅35岁,但异常工于心计的女人 。几乎是教案刚刚爆发,慈禧太后就下定了息事宁人、维持和局的决心 。但她不愿表明自己的意图,不愿为此招来骂名;为此,6月23日,在派遣曾国藩前往天津处置教案的谕旨里,她这样表达自己的态度:“持平办理”、“顺舆情而维大局” 。
她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在“战”、“和”两难,“论理”与“论势”者相持不下的情况下,所谓“顺舆情”和“维大局”,是不可克服的矛盾,是无法平衡的冲突 。几乎是教案刚刚爆发,以奕、宝鋆、李鸿章为代表的洋务派官员,即决心和平结案、维持大局,为此他们强调,“津民无端杀法国人,真是借端抢掠”;而以奕譞、李鸿藻、“清流”势力为主的守旧派官员,则认为“民心尤不可失” 。他们甚至主张,借舆论沸腾、“民气大张”的势头,与洋人们决一死战,彻底驱逐西方、天主教势力于国门之外……
她迟迟不肯表态;甚至,在7月25日《查明天津教案大概情形折》送抵北京、朝廷又一次进行大辩论时,她还欲擒故纵地表示,“此事如何措置,我等不得主意”;这一天,在传达给曾国藩的又一道谕旨里,她再次强调那如同冰与火不可兼容的两个立场:“和局固宜保全,民心尤不可失” 。
她不仅要把这块烫手山芋,彻底扔给曾国藩;她还要曾国藩为她承担起“理”、“势”对立,“战”、“和”两难的代价 。为此,她将那份奏折发抄朝野、公诸天下,这么一来,汹汹民心、滔滔舆论,自然会将矛头对准曾国藩;她甚至一不做二不休,删去了曾国藩为天津绅民辩护的五个“致疑点” 。这也不是什么画蛇添足之举,这么做,只会有一个结果:一方面,让洋人看到曾国藩办事之难、态度之毫无保留,从而见好就收;另一方面,对远道而来、旨在通商和传教的洋人来说,被彻底激怒的民众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因素,而并不“持平”、没有只言片语辩护的奏折,正适以火上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