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亡国:1644年李闯王破京造就的两种命运( 三 )


幼拟文山 , 今姑蹈之 。
面对如此多令人动容的赴义殉节之举 , 涂必泓对徐应芬的“死固当”的提议 , 看来应当在这些同僚忠烈行为的感召下 , 付诸实践 , 以便日后在三忠祠拥挤不堪的供桌上再添一个牌位 。但涂的回答很快证明他不过是说说而已 。他先是推说死不足惜 , 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如何安置是个问题 , 接着又说他的同僚都没有捐躯的意思 。听了这些 , 徐应芬很知趣地引用至圣先师孔子的话回答说:
然则从众耳 。
话音未落 , 宅门就突然被叩响 。终于从殉死的道德义务中解脱出来的涂必泓 , 迅速翻过短墙逃命去了 , 把他的师爷徐应芬和两个仆人丢在屋里 。面对破门而入的李自成士兵——比起那些文天祥异代弟子的“舍生赴死” , 还是“舍死赴生”更合他的或者说是大多数人的胃口 。
油画:李闯王进北京

作者:李夏恩
活法:生不如死
后世清名固然可贵 , 但与之相比 , 现时生活毕竟是更值得珍爱的东西 。晚明士人一向以气节相尚 , 动辄拜倒在文天祥的门下 , 但真到城陷国破的关键时刻 , 这批文天祥的异代弟子便纷纷争先恐后改投赵孟頫 , 甚至张邦昌门下了 。
涂必泓和他那两位“无捐躯意”的同僚绝非舍死赴生的异数 , 而是在忠烈大义面前临阵脱逃的庞大军队中的微乎其微的个数 。相比殉节死难的区区13个人来说 , 决意苟全性命于乱世的官员则高达数千人 。在这样紧迫的情势下 , 为自己的偷生行为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成了当务之急 , 涂必泓以妻儿为借口甩掉殉节义务的理由诚然难站得住脚 , 但那些平日满口忠孝节义 , 振臂一呼便朝野万声齐和的政坛领袖、士人楷模 , 其遁词更是让人齿冷到不由挤出几分同情的地步 。
曾上书弹劾宰辅周延儒、陈演等权臣而爆得大名 , 更因文章诗词被誉为“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龚鼎孳 , 不肯殉节的借口居然是“我原欲死 , 奈小妾不肯何?”他那位成功为《忠烈纪》空出一个名字 , 又为《贰臣传》填上浓墨一笔的小妾 , 就是南京秦淮名妓顾媚顾横波 。有此佳人在侧 , 自然难以割舍捐生 。顺便提一句 , 和他并称“江左三大家”的另外两位文坛领袖吴伟业和钱谦益也同样没有死成 。吴的免死理由差强人意 , 按照他自己到处宣传的说法 , 他本来都把上吊的绳套攥在手里了 , 但架不住其母抱持泣曰:“儿死 , 其如老人何?”比涂必泓拿妻儿说事稍稍高明一些 , 至少可以自称是“移忠作孝” 。钱谦益虽有一位深明大义的姬妾柳如是拉着他一起投河尽忠 , 但钱的托辞竟然是水冷 , 死活不肯下去 。就像几个月后他用头痒为托辞剃发结辫一样 。
这些以道德文章名震朝野的17世纪公共知识分子前后不一的行为 , 也许很容易得到解释——气节这东西 , 在承平时代是可以作为一张护身符 , 在引来众人仰望和赞许的同时 , 还可以用道德权威去压服对手;但到了亡国乱世 , 它就成了一条催命符 , 逼着人把脖子伸向那条风中飘扬的白绫 。当一个人身陷自己搭建的忠贞陷阱当中时 , 觅活比寻死更难 , 要么他就死心塌地把将忠义之士的角色演到底 , 要么就身败名裂地苟延残喘 , 连同他前半生苦心经营的清名也一同化作后世的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