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亡国:1644年李闯王破京造就的两种命运( 二 )


徐应芬最初给出的建议是“以义 , 食禄者死固当” 。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 。按照当时通行的理论 , 只要身为官员 , 哪怕叨食君禄只有一天 , 那么国破之际 , 你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刻自我引决 , 以证明自己的忠贞不贰 。所谓“君辱臣死” , 不仅仅是一种高尚节操 , 更是一种被强加的道德义务 。对从小就被教导要赢得身前身后名的臣子来说 , 这种死法还颇具诱惑力——只消在事先准备好一份绝对慷慨激昂、气贯云天的绝命词 , 再把颈子往白绫里轻轻一套 , 忠烈的荣耀、朝廷的旌表和万代的景仰就会滚滚而来 。
在徐应芬提出这个建议之前 , 已经有很多臣僚选择了杀身成仁作为归宿 。仅徐应芬和涂必泓得到消息的就有六人 , 而根据后人统计 , 在城破这一天 , 共有13位官员自杀殉国 。
身居内阁宰辅之位的范景文是这些殉节者中职位最高的一位 。听到城破的消息 , 这位大臣决计用最快的“死法”来达成杀身成仁的目的 , 在写下了“翠华迷草路 , 淮水涨烟澌”这句绝命诗后 , 范自缢于其妻陆氏的灵前 , 但很快被家人救下 。于是 , 他只得在“拜阙号哭”后 , 用“谁言信国非男子 , 延息移时何所为”这样更决绝地表明舍生信念的诗句作为自缢不死的回答 , 然后潜赴龙泉巷 , 投身古井之中 。
【生逢亡国:1644年李闯王破京造就的两种命运】与范景文投缳自缢被家人救下不同 , 当范景文的好友 , 户部尚书倪元璐在大庭广众之下投缳自缢时 , 一位追随倪多年的老仆哭着劝阻了家人解救倪的行为:“此主翁成仁之日 , 嘱咐再三 , 勿可违命!”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在自缢被仆人救活后大骂仆人“汝辈安知大义!”接着饮砒霜喷血而死 。
只有殉节者的“死法”足够壮烈且特立独行 , 才能在日后的史籍中引人注目地占据足够长的篇幅 。“拜阙号哭” , 绝命词和投缳自尽的“死法” , 都早已成了殉节仪式的一个标准化样板 , 无法让后来史家凑够两页三行 。若要史家笔下江河奔涌 , 最好的“死法”应该是能够带有一些隐喻色彩 , 可以让后人在记录自己的殉节过程时 , 追想起历史上殊途同归的古圣先贤 , 从而使自己的名姓事迹和那些垂名万代的先贤一起光耀千秋 。
南宋末年抗元殉节的文天祥(在时人文章中一般以他的封号“信国公”敬称其为“文信国”或以其字号称为“文文山”)就是这样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忠烈前贤 。其求死信念之坚定和死法之壮烈 , 不仅赢得了忠义之士的扼腕涕泣 , 甚至获得了被视为胡虏的元朝统治者的景仰钦敬 。所以你不必对1644年4月25日殉节官员的绝命词中 , 文天祥的身影频频亮相感到吃惊 。御史李邦华特意到吉安会馆奉祀文天祥的牌位前自缢殉节 , 其绝命词的前两句完全套用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 , 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名句 。侍讲刘理顺则把文天祥的事迹和名句嵌在自己的绝命词中:“成仁取义 , 孔孟所传 , 文信践之 , 吾何不然?既占科名 , 岂肯苟全” 。在绝命词的最后 , 刘预言自己将和文天祥一起被供奉在三忠祠里——他的愿望在一个世纪后达成了 。
较之前面这些文天祥的追随者 , 御史吴麟徵的殉节之路则充满了神秘的命定色彩 。按照后来史家的记述 , 早在儿时 , 吴就在游戏中扮演文天祥的角色 , 那个迫害文天祥的元朝恶臣孛罗 , 则由他的从弟扮演 。这样 , 吴就可以文天祥的身份高坐詈骂他这位不幸演了奸贼的从弟了 。1622年 , 吴一直引以自况的文天祥 , 在他登第之时竟现身梦中 , 在这个诡奇的梦里 , 吴看见一个人“伛而书碑” , 而碑上刻的竟然是文天祥目睹南宋末代王朝覆灭时所作的《零丁洋》诗中的“山河破碎”“身世浮沉”的诗句 。22年后 , 当梦中“山河破碎”的诗句成为现实时 , 吴凛然自缢 。在给那位幼时扮演孛罗遭他诟骂的从弟的遗书中 , 吴麟徵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