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信仰:吕用之高骈与广陵妖乱的特殊关联( 五 )


如果吕用之别有兴致,还会派遣门徒在闾巷中纵火 。当然,只有雨季他才会如此行动 。届时主使者便洋洋自得地向高骈报告:“这地方应该有一场火灾,城内将化为灰烬 。但我派金山下的毒龙,用细雨滋润大地,虽然略有惊忧,但灾患终究没有发生 。”
在似真似幻之间,高骈仿佛接近了众神,他眼中只有通向仙境的桥梁,而不再理会人间的妖魔横行 。“天帝念你修行有方,将派来鸾凤和仙鹤 。我们在凡间的期限已满,应该陪着您同归仙境 。将来有一天,我等在瑶池宴上相逢,岂不是人间的一段故事?”吕用之信誓旦旦 。在延和阁上,人们经常见到高骈身穿道服,骑于木鹤之上,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似乎只差一步,他就可以登临方士们许诺的那个极乐天国 。
然而高骈终究不是仙风道骨,凡夫俗子之躯让他一再怀疑 。但这里终究是阴柔的扬州,而非雄健的边塞,它收藏不了,也保存不住雄心和野心 。倘若囊中金尽、酒阑人散,风光化作过眼云烟,他甘愿在桌下捡一点残羹冷炙 。


《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卷》局部,唐,梁令瓒绘,现藏于日本 。
广陵梦断
在许多将领看来,这样荒唐的一个人,已经不具备留存的必要 。形势日益危殆,曾视为左膀右臂的众将,或举兵自立、跋扈一方,或因不满方士当道而身首异处 。庞大的藩镇日渐萎靡,进而迸裂为无数碎块 。毕师铎等人虽常伴其侧,然而因身为黄巢旧将,也难免时刻心惊胆战 。
谋叛的导火索,是吕用之的贪婪,其始末经过演绎,逐渐演化为荒诞不经的坊间故事,其中一个版本是这样的:毕师铎的小妾姿容甚美,吕用之试图一睹芳容未得准许,只能趁主人外出私会之 。两个权倾一方的男人,据说由此彻底反目 。
887年四月初二,毕师铎举兵,众骁将直扑扬州,士卒则因垂涎财富而纷起响应 。城外杀声震天,高骈从炼丹房中惊起,《资治通鉴》记录了随后的场面:“城中骇乱,用之分兵守,自督战……骈登延和阁,闻嚣甚,左右告之故,大惊,召用之问状,徐曰:‘师铎众思归,为门卫所轧,随已处置,不尔,烦玄女一符耳!’骈曰:‘吾觉尔之诞多矣,善自为之!’”
或许是自感惭愧,高骈不想与毕师铎兵刃相击,无奈吕用之千方百计作梗 。自此时,两人反目为仇 。而悔悟又来得太迟,在危在旦夕的时刻,高骈身为孤家寡人只能听任摆布 。延和阁下,宾主已然易位,面对大军的胁迫,他只能放弃实权,将毕师铎任命为行军司马、节度副使 。但故事并没有就此终结 。张守一、吕用之等“大师”依然健在,而毕师铎则发现陷入了困局之中,各路军阀在城外接二连三地混战,富庶繁华化为赤地千里,活人沦为众人争抢的食物 。六神无主之下,毕师铎竟和高骈一样,沉溺于占卜不可自拔:新“大师”取代了旧“大师”,并把更惨烈的杀戮,作为化解灾祸的手段 。
“扬州灾,有大人死,可以厌 。”
一名女巫振振有词 。信以为真的士兵涌入高骈府中,将他痛打后曳至廷下 。《新唐书》中记录道,他在最后时刻“仰首如有所伺” 。或许在刀斧入颈的一刹那,他终于认识到了严酷的事实:对于吕用之,他只是钱袋,对于毕师铎,他不过是主子,所谓“道行”和“忠义”,不过是甜蜜的谎言,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们就会如敝履般断然弃之 。
高骈的死如同一个诅咒,让闹剧的参演者在未来几个月无一幸免 。诸葛殷在城破后被处决;吕用之与张守一被杨行密斩杀,满门族灭;毕师铎兵败慌忙出奔,被节度使孙儒所害,而故事的舞台扬州则陷入毁灭:胥吏小民、富商巨贾、才子佳人埋骨于残垣断壁之下,证明了死亡对所有生灵的完全平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