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信仰:吕用之高骈与广陵妖乱的特殊关联( 四 )


这位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立刻得到召见 。由于身患癣疥,“仙师”四周笼罩的并非祥云而是恶臭,但他滔滔不绝,宣称能令寒暑骤变、冬夏颠倒,高骈惊喜异常:“神仙往往都是这样考验人,你们不要介意!”堂前有一只狗,每当闻到腥秽的气味便会上前,诸葛殷笑着说:“我曾经在玉帝身边见过它,没想到几百年了,它还认识我 。”
面对这一切,新罗人崔致远恐怕只有报以冷笑,但所谓寄人篱下,这位幕府文胆不得不将宵小们逐一打扮成俊良贤士 。《桂苑笔耕集》有《诸葛殷知榷酒务》:“昨分孔仅之重司,已成历试;今蹑鲁匡之良策,何惮专勤 。无辞郑驿之卑栖,早致卓炉之馀利,能资美禄,必赡雄师 。”经过生花妙笔的粉饰,诸葛殷摇身一变,成为孔仅、鲁匡再世般的人物 。
众将见状亦纷纷投其所好,庐州知军州事杨行密献《芝草图》一轴 。在欣喜的同时,高骈竟不忘做出“夏热,切好将息”这样富有人情味的答语,对其器重日渐上升 。文人、众将、方士、高骈,连接官场的利益链条隐然浮现:众将竞相献谄,文人趋炎附势,高骈稳坐正中,慷慨散发着各种赏赐,吕用之等“大师”则承上启下,地位举足轻重 。
当藩镇财富丰赡时,众人当然可以各取所需 。然在收编起义军之后,淮南拥兵超过10万,收支已然失衡 。高骈在扬子院设发运使,统括盐铁专卖,委权柄于亲信,意在一举扭转颓势 。这一举措无可厚非,但众将感受到的却是敌意和不信任,吕用之的党羽充斥官衙,其中不乏贪暴之人 。《广陵妖乱志》有云:“(诸葛)殷性躁虐,知扬州院来两月,官吏数百人,鞭背殆半 。”而吕用之本人则“召胥吏阴狡猾者得百许人,厚其官傭,以备指使 。各有十余丁,纵横闾巷间……至于士庶之家,呵妻怒子,密言隐语,莫不知之 。自是道路以目……破灭者数百家 。将校之中,累足屏气焉 。”
当同心戮力被各怀异志取代,官署中便不再有兢兢业业 。另一方面,高骈的仕途也江河日下:广明元年那次虎头蛇尾的出师,不仅为天下人徒增笑柄,还让黄巢攻入关中,夺取了朝廷偏安的京师重地 。僖宗仓皇出逃,与淮南彻底反目 。因此高骈部下多叛,计无所求,只得属意道仙 。随着饕餮盛宴化为残羹冷炙,昔日相安无事的各路势力,即将迎来仇雠交锋的时刻 。
甚嚣尘上
靠近权力中枢让吕用之占尽先机,最荒诞的一幕也即将在广陵开演 。因为恣行不法,吕用之担心劣行败露,于是对高骈建言:“上天将要非难我们 。令人忧虑的是,倘若学道之人真气亏损,灵咒也将随之失去效力 。”就这样,志在四方的儒将,将自己锁入幽闭的炼丹房,先推脱掉政事,随后军权也自动旁落 。在扬州街头,左、右莫邪都公然招兵买马,这是吕用之和张守一视为禁脔的新军,其中有骁勇之士两万 。随着时间流逝,藩镇上下纲纪废弛,而“妖人之党”则根基渐趋稳固 。
随之兴建的,是数目惊人的土木工程 。所有的能工巧匠都被召集到这里,为修建亭台馆舍劳作不止 。江阴县一座土地庙得以改头换面,其回廊曲室,妆楼寝殿,经过不断翻建,竟有一百多间,只因吕用之贫贱时,曾在其檐下栖身 。城内“延和阁”直冲云霄,楼高八丈,通体饰以珠玉,门窗用丝绸制作,宛如鬼斧神工 。每逢清晨,浓郁的香气便会从窗棂间弥散,这是一干方士在为高骈祈福 。
扬州上下弥漫着怪异,在它的催化之下,闹剧的主角已从迷信演化为走火入魔 。在扬子院,一块硕大的纪功碑骤然消失 。人们在疑惧中度过了一个晚上,直到清晨它在街头重新现身 。高骈惊异万分,在近旁竖起一根木柱,上面是八个扎眼的金字:“不因人力,自然而至 。”心怀疑惑的人们很快看到了真相——扬子县一个老妇向知府判官呈上诉状:“夜来里胥借耕牛牵碑,误损其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