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哑人|多一双筷子的事儿( 六 )


陈小峰眼圈红了。
见完哥哥,都英敬转身看到陈小峰,此前,他们在视频里“见过面”。都英敬双腿跪下,拉着陈小峰的手哭着连声说“谢谢,谢谢大恩人”。外甥们跟着跪了一片。陈小峰单膝跪地,连忙扶他们起身。
外甥们手忙脚乱帮舅舅换上新衣、新鞋。都红江一早就收拾了行李——陈小峰买给他的衣服装进一个纸箱,还有过年时的一双新鞋,他只穿过一次。
中午,都英敬提出,请陈小峰一家和周边邻居一起去镇上餐馆吃饭。陈小峰建议“整点酒”,都红江给他、给每个人敬了酒。饭后,都英敬结账时发现,陈小峰已跟老板打好招呼,把账结了。
下午两点左右,一家人准备出发。陈小峰给都红江准备了两条烟——是他刚来时,最爱抽、只抽过几次的那种“好烟”,一个新保温杯。
保温杯里泡好了他平常喝的绿茶。都红江没用过保温杯,陈小峰手把手教他,提醒“喝之前不要被烫到”。
陈小峰的父母,还有附近抱着孩子的村民、提着竹篓的妇女、穿着棉袄的老人,都来道别。人们边笑边抹眼泪,挨个跟这个一直不知道身份的人郑重握手。他们放慢语速,用老河口方言告诉都红江的家人,“得空了再回来玩”。
都红江上车了,陈小峰上前一步,从兜里掏出1000元钱,塞向他的口袋。家人推辞,小峰说“一点心意,回去买点烟抽”。
车门关了,发动机响起,都红江示意外甥等一下。他打开车门下车,跪在地上,郑重给陈小峰磕头。陈小峰赶紧扶起,拍拍他的肩,右手比划了几个动作。都红江点了点头。
7
都红江回家时,又是一个雾天。
这次又是全村震动,只不过,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11月17日清晨,外甥们连夜开了10多个小时车后,把他带到了村口。
村民们敲锣打鼓迎接,路边两棵老树牵起红色的横幅:“欢迎都红江回家”。鞭炮噼啪作响,串串白烟融进雾色里。
亲人们抱着他搀扶在一起,痛哭不已。在家人与乡邻们包围下,他们彼此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都红江没有上过学,亲人们只能在他的手势中连蒙带猜,大致知道:2008年10月4日那天雾很大,他去姑妈家路上不知怎么喝了些酒,继续赶路时酒劲儿上头,倒在路边睡了一觉。醒来后,雾还是很大,他迷了路。
他是怎样流浪了一年,出现在老河口,仍然没有人知道。
都红江走后,陈小峰有点不习惯了。十几天过后,在养鸡场里,都红江的房间里还保持原样,他没能带走的衣物洗净晾干了放在床铺上,牙缸搁在一台旧冰箱上,没喝完的半壶自酿葡萄酒立在墙角。
煮面条时,陈小峰会习惯性地多下一点,放进锅里才想起那个“哑巴”已经回去了。
每隔一两天,陈小峰会和穆海明视频连线一次。穆海明告诉他,舅舅回去后,全家先是摆流水席,请全村人吃饭庆祝;而后,全村人又挨家挨户接舅舅吃饭。舅舅有了新户口本,低保和残疾证手续也在办理中,村里还准备为舅舅维修房子。
陈小峰对采访人员说,他虽然很想念都红江,但从没有主动联系过穆海明,“咱不能打扰他的生活,但又盼着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
为防止都红江再次走丢,家人给他买了部手机,教他只要手机震动就赶紧回家。他很聪明,学了两次就会了。这一点,陈小峰是经采访人员转述得知的。
得知此事后,他沉默几秒,第一句话是“他们怎么没告诉我”,像是错过了什么重大消息。他随后说,“要多教教他,以前我给他备过对讲机,他喜欢乱按。”
都红江回家后,衣服口袋里仍带着陈小峰做给他的联络牌。“仅从这点,就能知道小峰叔把我舅照料得多好。”穆海明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