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哑人|多一双筷子的事儿( 三 )


陈小峰想过,在周边给哑巴找点活儿做。但他没有身份证,与人沟通不便,没人要他。
“光靠打零工还不了外债。”七八个月后,他找银行贷款,养了第二批鸡,这次挣了几万元。但第三批时,新冠肺炎疫情来了。2020年2月,鸡蛋一摞摞堆在仓库,越积越多。一天夜里,“轰”的一声传来,新捡的一批鸡蛋倒落,碎了一地。
哑巴陪他连夜收拾。那几个月,哑巴负责喂鸡、捡蛋、装箱,陈小峰在外送货。这一批蛋鸡,又亏了。
陈小峰养殖蛋鸡,“三批亏了两批”的事情,跟当年他“带回个哑巴”一样,周边人都知道。即便如此,一些商贩仍愿意赊鸡苗、饲料给他。
这不是陈小峰第一次创业。在母亲眼里,儿子“是个苦命人”。
他上初中时,一次家里拿不出学费,姨父送来钱救急。想着自己学习不好、家里还有个小他一岁的弟弟,他作了决定:不上学了。
退学后,他购进一批文具,在村里的小学门口摆摊。有的学生钱不够,就赊给他们。有的迟迟不还钱,他也不忍心讨要,“那时候的农村娃娃,有的连中午饭都吃不饱”,账款于是不了了之。他第一次“做生意”,以失败告终。
3
薛集镇地处鄂豫交界,东面和北面与河南接壤,是“一脚跨两省”之地。这个人又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呢?
一次,陈丰举的孙女在家拼装中国地图,正好哑巴到他家串门,陈丰举让他指认自己是哪儿人,哑巴指向贵州。陈小峰跑去派出所请民警查询,仍旧没查到。
陈小峰为哑巴寻亲的想法,一直没有中断。他解释说,“并不是想让哑巴走”,只是想着他一个聋哑人,独自在外这么久了,肯定也有想家的时候,“家人肯定也念着他呢”。
几年里寻亲无望,陈小峰和妻子商量,给哑巴办个身份证,户口就挂靠在他们家。他们去派出所,没能办成——这是一个暂时失去了合法身份的人。
但从这家人的心理上,哑巴已经在家里“落户”了。他们逢年过节会带他一起走亲戚。陈小峰有时临时在外吃饭,都会打包一份,带回家给哑巴。哑巴把零花钱用来理发,不会乱花。过年了碰上拜年的小孩,他拿来发压岁钱。
孙金莲有时去镇上赶集,会给哑巴带双鞋。哑巴身高1.73米左右,比陈氏父子高出不少,鞋子穿43码,是“全家脚最大的”。
在家里,哑巴喜欢看战争题材的电视剧,陈小峰也一样。起初,陈小峰没钱买电视。农村的夜晚没什么娱乐活动,他俩有时去邻居家看电视。时间久了,陈小峰担心打扰别人。2016年,他买了一台,安装在养鸡场的“客厅”。他认为“哑巴很聪明”,因为教他用遥控器操控电视,“只教了两遍,就学会了”。
哑巴后来也表现得对回家没什么信心了。养鸡场旁种着几棵大树,他跟村民们开玩笑,指指树又指指荒地,意思是以后自己死了,就麻烦大家砍下这几棵树做棺材,他就“永远躺这里”了。
也有闹矛盾的时候。
哑巴爱喝酒,一天两顿。一个夏夜,他在外喝多了酒,边走边挥舞空酒瓶,还敲别人家门。不少人家被吵醒了,第二天一早来找陈小峰说理。陈小峰有些生气,比划着警告他以后不许这样了。到了午饭时间,他不见了。
陈小峰和父母出门寻找,直到第三天才在邻村一户人家找到。他独自蹲在别人屋檐下,看到陈小峰,还不理睬。陈小峰又好气又好笑,拍拍他的胸脯,又拍拍自己的,意思是“我的心你还不懂吗”。哑巴跟他回了家。
这次,陈小峰想了个办法:他找出废旧包装盒,裁下小块硬纸板,用黑色签字笔写下自己的地址、手机号,再用透明胶带一层层缠得严实“防水”,放进哑巴的衣服口袋。以后如果走丢了,就拿给别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