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middo;鲁尔福他的作品全都以墨西哥农村生活为题材( 二 )


“我当时估计,花上一百来个比索,事情可以完全了结 。那死去的堂罗贝是个无亲无友的人,家中当时只有他妻子和两个刚学步的孩子 。他的遗孀很快就死了,听说是悲伤死的 。孩子被送到远方的亲戚家里去了 。因此,对他们根本用不到害怕 。
“但是,人们总是说我是个被通缉的逃犯,他们吓唬我,敲我的竹杠 。只要有人进村,他们就来对我说:
“‘胡凡西奥,那边来了几个陌生人 。’
“于是,我常常逃到山上,躲在草莓树丛中,只靠吃马齿苋度日 。有时不得不像被狗追赶一样,半夜三更逃出家门 。我这一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 。这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整整一辈子啊 。”
后来他认为不会再有人来找他的麻烦了,他相信人们早已将此事弃诸脑后 。然而,当局又找上门来了 。他当时还以为这样一来他至少可以安安稳稳地度他的晚年了 。他想:“我老了,他们会放过我的,这样总能做到吧 。”
他是满怀着这样的希望的 。以往,他为了摆脱死亡而作了这么多年斗争;他担惊受怕,东奔西蹿,让青春白白地消逝 。而当他的身体由于东躲西藏,久经风霜,只剩下一把老骨头的时候,他却突然这样死去,这对他来说,真是难以想象的 。
要是他当时不让他自己的妻子出走,情况又会怎样呢?那天一大早,他获悉他妻子跑掉的消息,他头脑中连去找一找她的念头都没有 。他让她出走,至于她跟什么人走,到什么地方去,他都没有进行查讯,反正只要他自己不下山就行 。他妻子的出走就像其他的财物散失掉一样,他没有过问 。他唯一关心的是自己的生命,对自己的生命他是不借一切代价要加以保护的 。他不能让他们杀死自己,不能,尤其是现在,更不能 。
然而,人们将他从鹿棒庄园抓来此地,就是要他的命 。当时他们用不到捆绑他,他就跟他们来了 。是他自己走来的,恐怖已束缚住了他的手脚 。他们发现,他那老态龙钟的样子,想跑也跑不了,他那两条像干枯的绳索一样的腿早已被死亡吓瘫了 。因为他是来赴死刑的,是来死的,这点他们已早告诉他了 。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一点了 。他开始感到胃在抽搐,每当他感到死亡即将来临,他很快便有这个感觉 。这时,他眼睛里流露出求生的渴望,嘴里泛着酸水,这酸水他又不由白主地咽入肚中 。同时,他还觉得双脚十分沉重,脑袋则轻飘飘的,心脏在靠近肋骨的部位使劲地跳着 。不,他无法习惯他将被杀死这样的念头 。
事情应该还会有点儿希望 。在某一方面可能还会有希望 。也许他们搞错了吧,也可能他们要追捕的是另一个胡凡西奥·纳瓦,而不是他 。
他垂着双手默默地走在那几个人中间 。黎明前一刻天色昏暗,天上没有星星 。一阵微风过后,卷走了一些干土,却吹来了更多的泥土,这些泥土充满了像路边的尘土那样的尿味 。
尽管天黑,他那一双由于岁月的流逝而变小了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他脚下的土地 。在这块土地上他度过了自己的大半辈子,在这块上地上他度过了六十个年头,他曾把这块土地上的泥土攥在手中,像品肉味一样地品尝过它 。他两只眼睛长时间地瞧肴这块土地,有滋有味地观察着每一小块土地,似乎这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块土地了 。他几乎已经知道,这就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块土地了 。
接着,也看了看和他一起走的人,好像要和他们说些什么 。他是想对他们说,放了他吧,放他走吧:“小伙子们,我可没有伤害过什么人 。”他想这么说,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过一会儿再对他们说吧 。”他想 。他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们 。他甚至可以将他们想象成自己的朋友,但他又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们不是他的朋友 。他不了解这些人,不知他们是什么人,他看着他们在他身边走着,他们不时地弯下身子看看该往哪条道路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