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青年敬仰的导师鲁迅,除了在思想上闪烁着刀锋般的睿智与光芒,在生活上,依然是中年荒落,满身补丁 。在他讲授中国小说史的课堂上,学生许广平每每坐在第一排,目光明亮而热烈,写满激情与崇拜 。
1925年3月,鲁迅收到了一封特殊的来信,信中向他求教“中国女子教育的前途”等问题,信末署名是:谨受教的一个小学生许广平 。鲁迅当天就回了信,令许广平欣然不已 。多年后,这两封信,被放在了《两地书》第一辑的首要位置,也正是鲁迅与许广平最初的精神交往 。
此后,两人的心灵火花在频递的书信中不断地迸发 。
通信一个月后,许广平第一次到鲁迅西三条的家做客 。坐在鲁迅命名为“老虎尾巴”的书房中,许广平有一种“探险”的奇特情感 。
许广平向鲁迅吹起了青春的风 。苦涩的仙人球,孕育了芒刺中的花 。此时的鲁迅,渐渐地春风得意,与女学生的交往也渐渐放开 。1925年端午节,鲁迅请许广平等几位女师大学生及俞芬、俞芳姐妹来家吃饭,席间酒酣畅谈之际,鲁迅举止洒脱起来,“以拳击‘某籍’小姐两名拳骨”,又“案小鬼(许广平)之头”——精神之愉悦,渐渐带来肢体之放松 。鲁迅似乎要迎来他生命中迟到的春天了 。
然而,鲁迅的身上毕竟积满了数十年旧生活的灰尘,让他沉重得难以耸身一摇,轻易迎接新的爱情 。他的内心挣扎又彷徨:“异性,我是爱的,但我一向不敢,因为我自己明白各种缺点,深怕辱没了对手 。”鲁迅向许广平解剖了自己的种种“旧疴”与“不配”,末了质问:“为什么还要爱呢?”许广平用英国诗人勃朗宁的诗来应对,回答得无比清脆:“神未必这样想!”
作为一个清醒的现实主义者与一个绝望的存在主义者,加之在禁欲生涯里禁锢成城堡的肉身,鲁迅对爱情陷于一种憧憬而焦虑的两难抉择 。就在两人确定恋爱关系(据考证为1925年10月20日)的前后几天,鲁迅创作了他的爱情伤感小说《伤逝》,表达自己对没有附丽的爱情的怀疑与反思,也是对许广平的一种回答 。看《伤逝》,不是看到“爱情”,却是看到了爱情死后鲁迅的“虚空” 。子君的爱情宣言是多么勇敢坚决:“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而涓生的爱情态度则类似于卡夫卡式——打开门缝窥望自己的爱人菲莉斯又旋即闭上门来隔绝自我、逃避婚姻——退缩与警惕,绝望与虚无 。
于是,像子君那样勇敢的许广平,向鲁迅刮起了爱的飚风 。
不慑于人间的冷漠,压迫,一心一意向着爱的方向奔驰 。
——1925年10月,许广平《同行者》
不自量也罢,不相当也罢,合法也罢,不合法也罢,这都与我们不相干!
——1925年10月,许广平《风子是我的爱》
爱情在某种意义上,接近于神的力量,它如同波提切利名画《维纳斯的诞生》里的风神,吹开枯枝上的花,引领肉身飞翔 。在许广平爱情风力的猛烈吹拂下,鲁迅终于不再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冰,当许广平在他“老虎尾巴”的书房里主动握住了他的手,鲁迅终于展颜一笑,对许广平说:“你战胜了!”
1926年8月26日,鲁迅与许广平一同乘车南下 。鲁迅受林语堂之邀到厦门大学任教,许广平则先回广东老家 。
1927年10月,鲁迅和许广平在上海同居 。那一年,鲁迅46岁,许广平28岁 。朱安与鲁母依然住在北京西三条的家,由鲁迅供给生活用度 。
两人的结合,受到了诸多的舆论攻击 。
向来鼓吹文明与性解放的二弟周作人,撰文抨击鲁迅此举是“一个道貌岸然者的‘色情’私奔”;一封署名为“崇拜鲁迅的青年”的匿名信则说:“鲁迅先生,昨与某某诸人同席,二人宣传先生讨姨太太,弃北京之正妻而与女学生发生关系……此事关系先生令名及私德,于先生大有不利,望先生警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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