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乐府( 二 )


汉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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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汉书·艺文志》在叙述西汉乐府歌诗时写道:“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 。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 。”两汉乐府诗都是创 作主体有感而发,具有很强的针对性 。激发乐府诗作者创作热情和灵感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具体事件,乐府诗所表现的也多是人们普遍关心的敏感问题,道出了那个时代的苦与乐、爱与恨,以及对于生与死的人生态度 。两汉乐府诗的作者来自不同阶层,诗人的笔触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因此,社会成员之间的贫富悬殊、苦乐不均在诗中得到充分的反映 。相和歌辞中的《东门行》、《妇病行》、《孤儿行》表现的都是平民百姓的疾苦,是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呻吟呼号 。有的家里“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逼得男主 人公不得不拔剑而起,走上反抗道路 。(《东门行》)有的是妇病连年累岁,垂危之际把孩子託付给丈夫;病妇死后,丈夫不得不沿街乞讨,遗孤在家里呼喊着母亲痛哭 。(《妇病行》)还有的写孤儿受到兄嫂虐待,尝尽人间辛酸 。(《孤儿行》)这些作品用白描的笔法揭示平民百姓经济上的贫穷,劳作的艰难,并且还通过人物的对话、行动、内心独白,表现他们心灵的痛苦,感情上遭受的煎熬 。《东门行》的男主人公在作出最终抉择之后,不得不割捨夫妻之爱、儿女之情,夫妇二人的对话是生离死别的场面 。《妇病行》中的病妇临终遗嘱伤心刺骨,而丈夫无力赡养遗孤的愧疚、悲哀,也渗透于字里行间 。至于《孤儿行》中的孤儿,因不堪忍受非人的待遇,竟然有生不如死的想法,小小年纪便对命运已经完全丧 失信心 。两汉乐府诗在表现平民百姓疾苦时,兼顾到表现对象物质生活的饑寒交迫和精神、情感世界的严重创伤 。尤其可贵的是,诗的作者对于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贫民百姓寄予深切的同情,是以恻隐之心申诉下层贫民的不幸遭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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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收录在相和歌辞中的《鸡鸣》、《相逢行》、《长安有狭斜行》三诗,与《东门行》等三篇作品迥然有别,它们展示的是与苦难世界完全不同的景象,把人带进另一个天地 。这三首诗基本内容相同,都是以富贵之家为表现对象;三首诗的字句也多有重複,最初当是出自同一母体 。《相逢行》的作者犹如一位导游人员,两度把人引入侍郎府 。第一次见到的是黄金为门,白玉为堂,堂上置洒,作使名倡,中庭桂树,华镫煌煌 。第二次见到的是鸳鸳成行,鹤鸣噰噰,两妇织绵,小妇调瑟 。这首诗在渲染主人富有的同时,还点出了他的尊贵身份:“ 兄弟两三人,中子为侍郎 。”这是一个既富且贵的家庭,而且宝贵程度非同寻常 。黄金为门,白玉为堂,是富埒王侯的标誌,不是一般的富,而是巨富 。侍郎是皇 宫的禁卫官或天子左右侍从,是皇帝信任的近臣,其特殊地位不是普通朝廷官员所能相比 。《鸡鸣》和《长安有狭斜行》把表现对象的显赫地位渲染得更加充分,或云:“兄弟四五人,皆为侍中郎”或云:“大子二千石,中子孝廉郎 。小子无官职,衣冠仕洛阳 。”诗中的富贵之家不只是一人居官,而是兄弟几人同时宦达; 所任官职也不限于俸禄为四百石的侍郎,而是秩达二千石的高官显宦 。《相逢行》 和《长安有狭斜行》二诗,作者是用欣赏的笔调渲染富贵之家,《鸡鸣》一诗则警告豪门荡子不要胡作非为,以免触犯刑律,带有劝谏和批判的成分 。上述三诗对富贵之家气象的展现,对中国古代文学创作具有示範性,后来许多同类作品都是以此作为蓝本 。黄金为门,白玉为堂,到《红楼梦》中演变成贾府的“白玉为堂金作马” 。至于三妇织绵鼓瑟的段落,则被单独划分出去,名为“三妇艳”,在古代乐府诗中频繁重複出现,成为富贵之家的象徵,积澱成一种具有特定含义 的符号 。表现平民疾苦和反映富贵之家奢华的乐府诗同被收录在相和歌辞中,这就形成对比鲜明、反差极大的两幅画面 。一边是饑寒交迫,在死亡线上挣扎;一边是奢侈豪华,不知人间还有忧愁事 。一边是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养活,一边是妻妾成群,锦衣玉食,而且还豢养大群水鸟 。这两组乐府诗最初编排在一起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它们的客观效果是引导读者遍历天堂地狱,领略到人间贫富悬殊、苦乐不均的两极世界 。汉代乐府诗还对男女两性之间的爱与恨作了直接的坦露和表白 。爱情婚姻题材作品在两汉乐府诗中占有较大比重,这些诗篇多是来自民间,或是出自下层文人之手,因此,在表达婚恋方面的爱与恨时,都显得大胆泼辣、毫不掩饰 。鼓吹曲辞收录的《上邪》系铙歌18篇之一,是女子自誓之词:“上邪!我欲与君相 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 这首诗用语奇警,别开生面 。先是指天为誓,表示要与自己的意中人结为终身伴侣 。接着便连举五种千载不遇、极其反常的自然现象,用以表白自己对爱情的矢志不移,其中每一种自然现象在正常情况下都是不会出现的,至于五种同时出现,则更不可能了 。作品由此极大地增强了抒情的力度,内心的情感如火山爆发、如江河奔腾,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遏止 。两汉乐府诗中的女子对于自己的意中人爱得真挚、热烈,可是,一旦发现对方移情别恋,中途变心,就会变爱为恨,果断地与他分手,而绝不犹豫徘徊 。另一篇铙歌《有所思》反映的就是未婚女子这种由爱到恨的变化及其表现 。女主人公思念的情人远在大海南,她準备了珍贵的“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想要送给对方 。听到对方有二心,她就毅然决然地毁掉这份礼物,“拉杂摧烧之”,并且“当风扬其灰”,果断地表示:“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她爱得热烈,恨得痛切,她的选择是痛苦的,同时又斩钉截铁,义无反顾 。《孔雀东南飞》所写的是另一种类型的爱与恨 。诗的男女主角焦仲卿和刘兰芝是一对恩爱夫妻,他们之间只有爱,没有恨 。他们的婚姻是被外力活活拆散的,焦母不喜欢兰芝,她不得不回到娘家 。刘兄逼她改嫁,太守家又强迫成婚 。刘兰芝和焦仲卿分手之后进一步加深了彼此的了解,他们之间的爱愈加炽热,最后双双自杀,用以反抗包办婚姻,同时也表白他们生死不渝的爱恋之情 。《孔雀东南飞》的作者在叙述这一婚姻悲剧时,爱男女主人公之所爱,恨他们之所恨,倾向是非常鲜明的 。两汉乐府诗还有像《陌上桑》和《羽林郎》这样的诗 。在这两篇作品中,男女双方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男方企图依靠权势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女方 。于是,出现了秦罗敷巧对使君、胡姬誓死回绝羽林郎的场面 。这两首诗的作者也是爱憎分明,对秦罗敷和胡姬给予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讚扬,嘲笑了好色无行的使君和金吾子 。艺术特色汉乐府最大、最基本的艺术特色是它的叙事性 。这一特色是由它的“缘事而发”的内容所决定的 。在《诗经》中我们虽然已可看到某些具有叙事成分的作品,如《国风》中的《氓》、《谷风》等 。但还是通过作品主人公的倾诉来表达的,仍是抒情形式,还缺乏完整的人物和情节,缺乏对一个中心事件的集中描绘,而在汉乐府民歌中则已出现了由第三者叙述故事的作品,出现了有一定性格的人物形象和比较完整的情节,如《陌上桑》、《东门行》,特别是我们将在下一节叙述的《孔雀东南飞》 。诗的故事性、戏剧性,比之《诗经》中那些作品都大大地加强了 。因此,在我国文学史上,汉乐府民歌标誌着叙事诗的一个新的更趋成熟的发展阶段 。它的高度的艺术性主要表现在: 通过人物的语言和行动来表现人物性格 。有的採用对话的形式,如《陌上桑》中罗敷和使君的对话,《东门行》中那个妻子和丈夫的对话,都能表现出人物机智、勇敢、善良等各自不同的性格 。《上山采蘼芜》和《艳歌行》的对话也很成功 。如果和《诗经》的《国风》比较,就更容易看出汉乐府民歌这一新的特色 。对话外,也有採用独白的,往往用第一人称让人物直接向读者倾诉,如《孤儿行》、《白头吟》、《上邪》等 。汉乐府民歌并能注意人物行动和细节的刻划 。如《艳歌行》用“斜柯西北眄”写那个“夫婿”的猜疑;《妇病行》用“不知泪下一何翩翩”写那个将死的病妇的母爱;《陌上桑》用“捋髭鬚”、“着绡头”来写老年和少年见罗敷时的不同神态;《孤儿行》则更是用一连串的生立即将回归带和纠风办瓜车翻覆”等来突出孤儿所受的痛苦 。由于有声有色,人物形象生动,因而能令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语言的朴素自然而带感情 。汉乐府民歌的语言一般都是口语化的,同时还饱含着感情,饱含着人民的爱憎,即使是叙事诗,也是叙事与抒情相结合,因而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故应麟说:“汉乐府歌谣,採摭闾净,非由润色;然而质而不俚,浅而能深,近而能远,天下至文,靡以过之!”(《诗薮》卷一)正说明了这一语言的特色 。汉乐府民歌一方面由于所叙之事大都是人民自己之事,诗的作者往往就是诗中的主人公;另一方面也由于作者和他所描写的人物有着共同的命运、共同的生活体验,所以叙事和抒情便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做到“浅而能深” 。《孤儿行》是很好的範例:孤儿生,孤儿遇生,命独当苦!父母在时,乘坚车,驾驷马 。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 。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 。腊月来归,不敢自言苦 。头多虮虱,面目多尘,大兄言“办饭”!大嫂言“视马”!上高堂,行取殿下堂,孤儿泪下如雨,使我朝行汲,暮得水来归 。手如错,足下无菲 。怆怆履霜,中多蒺藜 。拔断蒺藜,肠肉中,怆欲悲 。泪下渫渫,清涕累累 。冬无复襦,夏无单衣 。居生不乐,不如早去下从地下黄泉!春气动,草萌芽 。三月蚕桑,六月收瓜 。将是瓜车,来到还家 。瓜车翻覆,助我者少,啖瓜者多 。“愿还我蒂,兄与嫂严,独且急归,当兴校计 。”乱曰:里中一何譊譊,愿欲寄尺书,将与地下父母:兄嫂难与久居!宋长白《柳亭诗话》说:“病妇、孤儿行二首,虽参错不齐,而情与境会,口语心计之状,活现笔端,每读一过,觉有悲风刺人毛骨 。后贤遇此种题,虽竭力描摹,读之正如嚼蜡,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也 。”这话很实在,并没有冤枉“后贤”,但他还未能指出这是一个生活体验的问题 。《孤儿行》对孤儿的痛苦没有作空洞的叫喊,而着重于具体描绘,也是值得注意的一个特点 。形式的自由和多样,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以及杂言种种,其中最常用的是新兴的杂言和五言诗 。汉乐府民歌没有固定的章法、句法,长短随意,整散不拘,由于两汉时代紧接先秦,其中虽有少数作品还沿用着《诗经》古老的四言体,如《公无渡河》、《善哉行》等,但绝大多数都是以新的体裁出现的 。从那时来说,它们都可以称为新体诗 。这新体主要有两种:一是杂言体 。杂言,《诗经》中虽已经有了,如《式微》等篇,但为数既少,变化也不大,到汉乐府民歌才有了很大的发展,一篇之中,句式、字数不一,有整有散,由一二字到八九字乃至十字的句式都有,灵活多变,如《孤儿行》“不如早去下从地下黄泉”便是十字成句的 。而《铙歌十八曲》全部都是杂言,竟自成一格了 。另一是五言体,形式十分整齐 。这是汉乐府民歌的新创 。在此以前,还没有完整的五言诗,而汉乐府却创造了像《孔雀东南飞》《陌上桑》《上邪》《十五从军行》等完美的长篇五言 。从现存《薤露》、《蒿里》两篇来看,汉乐府民歌中当有完整的七言体,可我们已看不到了 。丰富多样的形式,毫无疑问,是有助于複杂的思想内容的表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