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张益唐:数学的浪漫 数学的历史之最( 三 )


采访人员:您也是在上海发现自己热爱数学的?
张益唐:是的 。我小时候条件并不是太好 , 父母都在北京 , 把我留在上海外婆家 。我外婆不识字 , 她在上海卷烟厂 , 就是传统的那种工人 。我外公在广西柳州 , 是从工人提拔起来的工程师 , 文化程度也不是特别高 。我小时候在上海能见到的最高文凭的人是高中毕业生 。
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 反正我从小就喜欢看书 , 什么书都看 。大概9岁、10岁的时候 , 才发现自己对数理化有兴趣 , 特别是数学 。1971年暑假 , 我16岁的时候 , 从湖北的五七干校到上海去探亲 , 买了一些科普书 。有一本是复旦大学夏道行教授写的 , 讲数学里两个最基本的常数 , 一个是π , 一个是e , 我完全被吸引住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 , 我觉得我这辈子做数学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
采访人员:这一路有没有想要放弃的时刻?
张益唐:没有 , 我应该不可能放弃 。
采访人员:您提到过去的事情都如数家珍 , 数学家记忆力好是天生的吗?数学是门天赋学科吗?
张益唐:可能天生的成分是比较大 , 反正过了50年 , 很多东西我还记得 。我的手机也不用通讯录 , 脑子是能记住的 。
数学是需要天赋 , 但不是绝对的 。天赋也很难用统一的标准去衡量 。历史上的数学家形形色色 , 各有各的特点 , 有人这方面强 , 有人那方面强 。只要有些天赋 , 对自己有信心 , 不断去在数学问题上专注思考 , 应该总会有所成就 。
采访人员:数学家曾被《华尔街日报》评选为全世界最好的工作 , 您怎么看?
张益唐:我举双手赞成 。因为数学比较单纯 , 应用数学要根据实际 , 要看有没有用 , 但纯数学自己决定的机会比较多 , 不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 。
从做的工作来讲 , 上北大之前 , 我也做过工人 , 也种过地 。你说我热爱那个工作吗?坦率地讲我一点都不热爱 。但是做数学 , 正好就是你喜欢的 , 你很愿意去做 , 你也可以靠这个工作来得到收入 。而且 , 要是做好了 , 说句吹牛的话 , 你还出了点名 。为什么不说这是最好的工作呢?我同意这是最好的工作 。
采访人员:您眼中的数学之美是什么 , 能感性地描述一下吗?
张益唐:它的逻辑性 。
物理学家会说 , 宇宙是那么和谐 。数学作为一种抽象的宇宙 , 研究到一定程度 , 也能体会到它是那么和谐、那么顺当 , 一代一代的数学家创造出了多么精妙、多么优美的东西 , 而且你自己也参与在这里头 。数学是人类研究的东西 , 而人类的共性就是 , 不美的东西是不会去追求的 。
采访人员:您提到物理学 , 之前有报道说 , 杨振宁先生听到“弱相互作用中宇称不守恒理论”被实验证实后 , 感觉自己“看见了宇宙一个很深奥的秘密”“仿佛看到了凡人不该看到的东西” 。您在攻克朗道-西格尔零点猜想时 , 有类似的感受吗?
张益唐:有 , 完全有 。我能够理解杨振宁先生说的 。
他和李政道的那篇论文很短 , 在理论上提出了一些方向 , 可以用什么实验去验证宇称不守恒 。最后实验证明 , 它确实是不守恒的 , 而且实验还重复了很多次 。我可以想象 , 杨振宁教授那时候应该是享受到那种看到宇宙中间最好的、最美的 , 严格讲是最深刻的东西的感受 , 也许会感觉本来不该看到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