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中世纪:人文主义的利剑如何改变世界? 世界之最终( 五 )


人文主义的未来
人文主义的概念在中国也常常被翻译为“人道主义”,但相较而言,人文主义更为强调理性与教化的维度,而人道主义则更注重人的生存维度 。《周易》中所讲的“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与董仲舒的“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都是与自然之性相对立的人文教化 。近代以来,围绕着“人文主义”及其种种思潮,中国知识分子展开了大量讨论,并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国在整个20世纪的发展道路 。(对这个问题有兴趣的读者,可参阅复旦大学章可教授于2015年在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人文主义”的概念史》) 。
在民国时期最受追捧的人文主义者,便是美国哲学家欧文·白璧德(Irving Babbitt,1865—1933年) 。早在1929年,吴宓、胡先骕等白璧德的“中国门生”便出版了《白璧德与人文主义》等书 。白璧德的本业是研究法国文学和比较文学,被视为美国新人文主义思潮的奠基人 。他一直强调知识分子对自己所处的社会进行批判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与他所处的时代搏斗,并赋予这个时代在他看来所需要的东西” 。白璧德所生活的时代,美国正面临着各种进步的诱惑和层层的危机 。他所倡导的新人文主义强调适度的法则,主张人内心的道德自律形成“内在制约”,在人的“自然性”和“超自然性”之间寻得一种平衡 。也正因为如此,他特别认同儒家的中庸之道,认为中国素来以道德观念作为立国之根本,聚焦于人与人的伦理关系,是华夏传统盛于他种文明的核心之处 。这种倡导也迎合了当时中国知识界“昌明国粹、融化新知”的情感和认知 。到20世纪下半叶,“人道主义”被认定为虚伪的资产阶级情感受到了官方意识形态的批判 。到20世纪80年代,关于“人道主义”和“异化”的讨论也曾经引发轩然大波 。
米歇尔·德·蒙田(1533-1592),法国文艺复兴时期重要的人文主义作家,启蒙运动以前法国的一位知识权威和批评家,也是一位人类感情的冷峻的观察家,一位对各民族文化,特别是西方文化进行冷静研究的学者 。蒙田出身贵族,早年学习拉丁文,成年后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深居简出,闭门读书、思考 。1572年开始撰写其被称为“16世纪各种知识的总汇”的《随笔集》 。
近年来,人文学科的许多学者都在试图探寻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学科的未来 。古典学还有未来吗?语文学还有未来吗?历史学还有未来吗?这些疑问,一言以蔽之,就是人文主义还有未来吗?许多人认为随着网络的发达,ChatGPT等人工智能的出现,许多人文学科的学生使用“作弊工具”撰写的论文比他们亲自去读书、思考后书写的“作业”能获得更好的分数,那么他们还有必要读书吗?这种想法,就是典型的结果论而非人文主义的观点 。因为按照人文主义的观念,在阅读中所获得的触动、启发,无论是知识的积累还是情感的积蓄,其本质都是通过阅读、思考和书写形成人的自我教育和自我塑造,最重要的不是分数,而是人在这个过程中的参与,以及人在这个过程中所产生的种种体会 。
蒙田写下过这样的句子:“我这个人爱生活,天主赐给我怎样的生活我便怎样过活 。我们寻求其他处境是因为不会利用自身的处境,我们要走出自己是因为不知道自身的潜能 。”无论如何来定义人文主义,在任何一个时代的人文主义思潮都有一些共通的特征 。比如,他们都拒绝毫不犹豫地接受权威或者政府所试图灌输的某些观念,他们也拒绝对权力滥用或各种不公正的行为视而不见,他们也坚决拒绝接受命运已被注定、平凡人对于社会无法改变的宿命论观点 。在这六个世纪,乃至八个世纪以来,人文主义传统都明白人类无法拥有完全的自由,但依然相信人们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为自己作选择,并能够对这种选择负责 。犹如鲁迅先生在1919年11月的《新青年》上所写道的:“无论什么黑暗来防范思潮,什么悲惨来袭击社会,什么罪恶来亵渎人道,人类的渴仰完全的潜力,总是踏了这些铁蒺藜向前进 。”这便是人文主义的利剑,我们所生活的是一个已经为思想所改变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