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少不得一一抚慰,继而才略诉洛中见闻,其间巧遇冯绮夜一事当然省去不提 。待叙至征西府横祸、众流民惨状,乃姐姐夫听得俱是一脸愤愤,娘子娄昭君也忍不住喟然太息 。高欢瞧瞧火候已至,于是顿得一顿,正色又道:“由此观之,天下不久必生大乱,我辈亦断无独安之理!今番贺六浑意欲倾其家财,勉尽安抚之责,不知三位至亲可赞同否?”说罢更以满含期待的目光瞧着三人 。
娄昭君果非等闲女子,闻听此语不但不恼,且对着夫君凤目深注、字字坚定地道:“夫君高瞻远瞩,万世难及!妾身由衷欣慰,断无不从之理!”
尉景本还犹豫,听弟妹尚如此慷慨,又见高芸拿肘来碰,忙也言道:“欢弟深谋远虑,人所共知,姐夫亦断无不从之理 。”
高芸只待他话音一落,立也嘻嘻一笑,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道:“我家欢弟自幼行事远近叹服,阿姐岂有不从之理?”
高欢见他三人语调相访,俱是这般支持信赖,感慨之余更是欣慰难言!当下遂展颜一笑,朗声道:“贺六浑有亲若此,真乃人生第一快事!”此时此刻,虽是即将散去家财,他几人心中却是无比振奋、格外激越 。
晚膳时分,孙腾等人如约来访,高欢当即拉他等一道用膳,他几人虽不再直属高欢统领,但每每见着高欢,仍是无比恭敬,一如前时 。
不多时吃喝已毕,高欢即携了他几人连同尉景一齐去往白道之南老宅附近 。孙腾等恰也知情识趣,一路并不多问 。待见得众流民,高欢方将此事大体诉及,并着他等寻些人手、觅些空地,协助修房建屋,所需银两则自家一力承担,临了又瞩令严加保密,且设法免去众人户册名头 。孙腾等向来心下所服唯有高欢,况知此番事关重大,自然不敢怠慢 。如斯安排妥当,已近寅时光景,他几人这才各自归家分头安歇 。
此后月余,高欢日日亲去检视,见到大众居有所安,身有所养,自是欣喜异常 。而此时大众对这位令己安身立命的大恩人早已敬若神明,每每相见,往往涕泪交并,动辄便要五体投地 。高欢也必次次亲去扶起,温言相慰 。
这一日高欢方一归家,立闻中庭笑语阵阵,极为欢欣融洽 。入内一瞧,原来却是段荣夫妇和娄昭到了 。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眉眼很是清俊 。只独不见娄文君,略略问及,才知是月前已然出嫁,丈夫唤着窦泰,字世宁,大安人士 。只因彼时事起仓促,是以不及来怀朔相邀 。
高欢一向旷达不拘俗礼,自是毫不介意 。当下一把抱起那小孩儿,轻轻一刮他尖尖鼻头,柔声道:“好个惹人怜的小娃娃,汝叫作甚么名儿哩?”他这一不留神,竟不自觉地带了点冯绮夜的江南口音 。
众人听得俱是一愣,却见那小孩儿眨着扑闪闪的一双迷离眼,定定瞧着高欢,忽地偷抿小嘴一笑,稚声稚气道:“姨丈不记得铁伐了么?铁伐可记得姨丈哩!”听这语气,竟是依样学样现炒现卖 。
众人皆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高欢其实早猜到这小孩儿是段荣之子段韶,铁伐正是他的小字 。只是当年自己仅在成婚之际见过一面,那时他还不满两岁,方在呀呀学语 。不想这小家伙记忆如此之好,竟能记得 。
高欢遂大笑着亲了小段韶一口,直夸道:“韶儿如此明敏解人,姨丈如何舍得忘却哩!”众人绝少听高欢这般说话,一时笑得更为酣畅淋漓 。个中久别重逢情绪,自然喜不胜言 。
已而酒足饭饱、夜阑席散,段荣方道出平城秩序混乱,此番前来正是欲在怀朔安家,也好时常与高欢一处,凡事有个计议 。
高欢自然大喜,于是次日便亲往自家不远处寻了一处宅子,只待洒扫干净,段荣夫妇便搬了过去 。娄昭则在两位姐夫处随意走动,倒也乐得自在洒脱 。自此两户你来我往,互通有无,亲密得了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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