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自述:袁世凯当大总统后仍称我为皇帝陛下

紫禁城中的早晨,有时可以遇到这种奇异的现象:处于深宫但能听到远远的市声 。有很清晰的小贩叫卖声,有木轮大车的隆隆声,有时也听到大兵唱歌声 。太监们把这现象叫做“响城” 。离开紫禁城以后,我常常回忆起这个引起我不少奇怪的想象的“响城” 。“响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有几次听到中南海的军乐演奏 。
“袁世凯吃饭了 。”总管太监张谦和有一次告诉我,“袁世凯吃饭的时候还奏乐,简直是‘钟鸣鼎食’,比皇上还神气!”
张谦和的光嘴巴抿得扁扁的,脸上带着愤愤然的神色 。我这时不过九岁上下,已经能够从他的声色中感到类似悲凉的滋味 。在当时的年岁上,我可以从“响城”的各种音声上想象传说中的街道是什么样,叫卖的小贩如何在高台上表演他的嗓音,大兵们又如何用唱歌子压过小贩的叫卖……各种的音响把我带进了一幅引人入胜的市街生活的图画,响声有时又把我引进到耻辱难忍的想象中:袁世凯面前摆着比太后还要多的菜肴,有成群的人伺候他,给他奏乐,扇着扇子……
但也有另外一种形式的“响城”,逐渐使我发生浓厚的兴趣,使我的想象的翅膀飞得更高;陈老师给我讲的同治“中兴”、康乾盛世等等景象是构成想象的主要材料 。这种“响城”的音声不是我站在养心殿的宫院里听到的,而是在毓庆宫从老师们的嘴里发出的 。这就是种种关于复辟的传说 。
复辟——用紫禁城里的话说,也叫做“恢复祖业”,用遗老和旧臣们的话说,这是“光复故物”,“还政于清”——这种活动并不始于尽人皆知的“丁巳事件”,也并不终于民国十三年被揭发过的“甲子阴谋” 。可以说从颁布退位诏起到“满洲帝国”成立止,没有一天停顿过 。起初是我被大人指导着去扮演我的角色,后来便是凭着自己的心灵的指导去活动 。在我少年时期给我直接指导的是师傅们,在他们的背后自然还有内务府大臣们,有内务府大臣世续商得民国总统同意请来照料皇室的“王爷”(他们这样称呼我的父亲) 。这些稳健持重的人们的内心热情,并不弱于任何紫禁城外的人,但是后来我逐渐地明白,实现复辟理想的实际力量并不在他们身上,连他们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说起来滑稽,却是个事实:紫禁城的希望是放在取代大清而统治天下的新贵们的身上的 。第一个被寄托这样幻想的人,正是引起紫禁城愤愤之声的袁世凯大总统 。
照我的理解,这种幻想是从袁世凯为隆裕治丧开始的 。在那些日子里,宫中气氛变化如此剧烈,以至连我这八岁的孩子也很诧异 。太后在世时,宫里总是阴阴郁郁的,没有人笑,好像祸事随时会降临的样子 。那时我还没搬到养心殿,住在太后的长春宫,我每天给太后请安时,常看见她在擦眼泪 。有一次,我在西二长街散步,看见成群的太监在搬动体元殿的自鸣钟和大瓶之类的陈设 。张谦和愁眉苦脸地念叨着:
【溥仪自述:袁世凯当大总统后仍称我为皇帝陛下】“这是太后叫往颐和园搬的 。到了颐和园还不知怎么样呢?那后山就像紧挨着梁山泊一样啦……”
太监逃亡的事经常发生 。因为太监们纷纷传说,到了颐和园之后,大伙全都活不成 。张谦和成天地念叨这些事,每念叨一遍,必然又安慰我说:“万岁爷到哪儿,奴才跟哪儿保驾,决不像那些胆小鬼!”我还记得,那些天早晨,他在我的“龙床”旁替我念书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了 。
民国二年的新年,气氛开始有了变化 。阳历除夕这天,陈师傅在毓庆宫里落了座,一反常态,不去拿朱笔圈书,却微笑着瞅了我一会儿,然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