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津门官场地震:主和派大臣被大范围贬斥( 二 )


才疏学浅不可怕,可怕的是才疏学浅却又志向远大 。做人贵在自知,既然才能稀松,奕譞自当低调,事实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民国掌故名家沃丘仲子曾这般评价奕譞:“仪表俊伟,工骑射,负气敢任事” 。换言之,醇郡王颜值颇高,且心中抱负不小 。故眼瞅六哥掌管朝政,奕譞不禁眼睛看得红,心中想得痒,久怀跃跃欲试之念 。且在很多具体大政方针上,他又时常认为其兄所为过于软弱,缺失不小,于是渐生不满甚至诋毁之意 。众所周知,在同治四年罢黜恭亲王事件中,奕譞从东陵监工现场匆匆赶回,联合皇室宗亲替六哥求情,终保奕訢军机处首席大臣宝座,其表现似颇能反映手足情深 。
那奕譞后来为何上书力保恭王,又当怎样解释?其实慈禧打压恭王,无非为了收权,奕譞背后捅刀,就是企图分权,故大姨子与妹夫都是欲从奕訢手中剥离权力归于己有,而不是要彻底搞垮恭王 。毕竟当时朝中,尚无人可替代恭王之地位与作用 。恰如著名史家郭廷以先生所论:“慈禧以既诛怡亲王载垣等,今又罢黜恭亲王,深虑皇族宗室解体,内外心危”,故“亲藩枢臣群起力争” 。重器敲山,虎已胆裂,七爷目的已成;唇亡齿寒,此等浅理,奕譞心知肚明 。
对权力的极度渴望,可令父子相残,兄弟反目,历代宫廷,莫不如此 。醇郡王不过老调重弹而已 。
鹰派渐成型
不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懂装懂 。醇郡王便正坐此弊 。
涉外问题,即使搁在当下世界,亦是政府最为棘手之事,何况彼时初入近代的清廷 。故身为总理衙门大臣的恭王,每遇一事,皆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恭王对中外实力对比、局势走向有着较为清醒之认识,故其主张相对理性,凡事以和为贵,徐图自强 。然瞅着六哥炙热权位而眼红的奕譞,偏偏又不谙世局,其见识不单固陋,胆子却异于常辈 。在天津教案发生一年多前,正值清廷与英法诸国修约之际,早对兄长施政风格腹诽甚久的醇郡王再也按捺不出,递上一份《敬陈管见折》及《驱逐洋人之法六条》,公然与恭王政见立异 。开篇奕譞便将矛头指向恭王心腹崇厚,认为其所谓修约意见,“或谓圣德何所不容,或称天主教无异释道,是直非苟安目前,且将袒护洋人,为一己固宠保荣之计,此臣所没齿鄙之,胶固不化者也” 。杀鸡自然是给猴看,点名批完崇厚,奕譞便转话锋于总理衙门数年方针上面 。在他看来,洋务运动之所以兴起,“首误于苟且依违,继误于剿抚无定,尤误于内外臣工,情不联属,秉政者既无定见,疆吏将帅亦无所适从” 。基于此判断,醇郡王指出“庚申(1860年)必应和约,现在必应羁縻,将来必应决裂”,故洋务仅是一时权宜,必须勤练兵勇,“一旦翻然决裂,将以天下之兵之民,敌彼蕞尔数国,如越之灭吴,唐之服突厥” 。那么具体如何筹划驱洋计划?奕譞拿出了自己的六条方案:“一、请垂询督抚,以收集思之效也”;“二、请密饬王大臣各抒所见,以济时艰也”;“三、请收民心,以固根本也”;“四、请摈斥异物,以示天下也”;“五、请召见宿将,以备不虞也”;“六、请饬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王大臣,详查夷人入城数目,以免患伏肘腋也” 。若说一、二、五、六条只是陈词再提,那三四两条则实属不懂世局的荒谬之言 。说穿了,奕譞的主张即驱逐洋人,抵制洋货,可知这种天真到只堪发噱的念头,排拒西方现代文明的举动,在彼时皇族及士林中,影响力依旧甚广 。
不久,朝廷谕旨内阁集体会商醇郡王所上奏折内容 。参与讨论者,有素来仇视洋务的大学士倭仁、吏部尚书朱凤标、刑部尚书瑞常及尚在北京盘亘述职的直隶总督曾国藩 。耐人寻味的是,经过一番议论,众人推举曾国藩起草对奕譞奏折的意见书 。此折代表了朝中保守力量的立场 。同时该文又撰于曾国藩之手,想来其对醇郡王的主张并无太多异议 。那向来以胸怀开明、积极洋务面貌示人的曾氏,其实内心深处仍对洋人持仇视态度,否则他应不会对通篇意欲驱逐洋人的奏折保持认同 。可见身居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作为士大夫典型代表的曾国藩,其做人与做事存在着巨大反差、矛盾与纠结 。而一年后的天津教案,则不啻将他的思想与行动彻底撕裂成两个根本无法弥合的极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