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逻辑学家走进酒吧,侍者问:"每个人都要来杯啤酒吗?( 二 )


咖啡馆里很安静 , 几位顾客在看报 , 一个女人在写信 。有好几张桌子空着 。普吕沃小姐坐在角落一根柱子旁边 , 面对着墙上挂着的一面大镜子 。她是从镜子里看到那个男人走过来的 。她要了咖啡和一份面包夹火腿 。她吃着夹肉面包 , 把包着三块糖的纸包打开 , 将糖一块一块丢进已经凉了的咖啡中 , 用小勺搅动 , 把杯子端到唇边 。
她抬起头来 , 在对面镜子里发现一个脸色苍白的高个子男人 , 就在她近旁 。他穿一大套做工精细的西装 , 显得十分高雅 。他面目清秀 , 两鬓灰白 , 身材瘦削:他领带的花色证明他确信自己的审美观 。阿尔贝特 。普吕沃认为他是个非常漂亮的美男子 , 她惟一的一段恋爱史立刻在脑际再现出来 , 那是一个烟草专卖局的职员 , 因体格虚弱免服兵役 , 后来得猩红热死了 。
世界大战期间 , 才三十二岁就死于发疹热 , 这未免有些可笑 。她哭了好久 。然后就埋头为上了前线的姐夫们织毛衣 。她不想再恋爱了 。
打那以后 , 没有一个男人爱过她 。她在想 , 我太老成持重了 。或许只有轻佻的女人才能博得男人的青睐 。又想引人注目又当会计教师 , 这二者兼顾大概是不可能的 , 她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地尽职效力 , 从中得到了严肃的欢乐 。多年的克己奉公使她赢得了镀金银质勋章和一心一意织毛衣的权利 。慈悲的上苍使她走进这家咖啡馆 , 正巧这时 , 她的眼睛在镜中看到一个男人朝她的桌子走来 。是的 , 他走近了;是的 , 他背靠镜子坐在皮面长凳上 , 正好和阿尔贝特面对面 。他一言不发 , 这不大礼貌 。可是现在男人抬起眼睛望着她 , 她只得做些礼貌性的表示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 温柔而庄重 。普吕沃小姐脸红了 , 下唇开始颤抖 , 哆哆嗦嗦的双手在寻找一个支撑点 , 一个像救生圈一样能够抓住 , 像护身符一样可以摸到的熟悉的东西:一双织针 , 或者可能是手提包薄羊皮下的镀金银质勋章 。男人转过脸来 。她屏息静气地等待着 。他很快就要说话了 。
那么多桌子都空着 , 他单单坐在这张桌旁 , 目的不只是为了喝咖啡吧 。他选择了普吕沃小姐 , 想博得她的好感 。他将要向她吐露心情忧郁的原因 , 她可能会安慰他 。她感到她那颗充满怜悯和爱慕之情的心在激烈跳动 , 这是一位获得勋章的老处女的心 , 她失去了未婚夫 , 她为穷人织过毛衣 , 她为三十个年级的学生上过支付差额课 , 她桃李满天下 。
男人再次抬起头来 , 阿尔贝特焦灼的目光直射那双明亮抑郁的眼睛 。这眼睛比语言说得更明白 。这时 , 普吕沃小姐感到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 像是一种不断增长的、无法忍受的痛苦 。泪水流进脸上的皱纹 , 一个哽咽使她猛然颤抖 , 她抓起滑向腰际的羊皮提包 , 喃喃地说:“请原谅 , 先生……再见 , 先生……”她向门口快步走去 , 向着她舒适的套间、退休的生活、成行成行的毛衣活走去 。男人做了个吃惊的动作 。然后 , 他轻轻地敲着桌子 。
“先生 , ”侍者说 , “您还像往常一样来半升啤酒吧?您放心 , 一会儿我扶您过马路 。刚五点钟 , 车就这么多了……就是眼睛好的人也难免给撞上 。哟 , 那位女士走啦?您坐在她桌上 , 人家可能以为您是故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