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追风人( 二 )


凌晨4点,台风的最大风圈正在上岸。苏镝坷和队友把车停在相对空旷的位置,人仿佛被狂风吸出车门,雨点砸在身上像针扎一样疼。他们把提前备好的桶装水压在风速计的脚架上,读数显示风速已达到9-10级,阵风10-12级。
苏镝坷抱着摄影机蹲在路边拍摄“一棵倒地的树在暴风中痛苦地摇动”。后来,他认为那是这次追击里拍摄得最好的镜头,“因为真正体现出台风的破坏力有多强。”
几分钟后,所有人不得不撤回到车里。车被风吹得“一摇一摇的”,“给人一种快要翻掉的感觉。”
“这时你只能告诉自己相信科学,相信车辆的重心设计,相信我们计算的风向与风速,相信我们的选址是安全的。”苏镝坷说。
“烟花”的台风眼让追风小队大失所望:太阳从半阴的天空中透出光来,云墙也没什么水分。“早知道是‘梅干菜’,我们肯定不会追它的。”从结果看,这不是一次完全成功的台风追击。
他们对“追风成功”的定义是——追到的一定要是强对流,过程要激烈,云的品相要好,观测时间和位置恰好能记录下风暴从出现到消亡的完整过程。
但追风暴有时就像拆盲盒。“追10个风暴,能成功3个就不错了,” 苏镝坷说,“没有规律也是大自然的规律,你不可能什么都猜对。”
台风体格大,持续的时间长,追风者判断好台风登陆位置,“怎么都能‘吃’到一点”。但风暴在雷达图上只有几个像素点大小,短暂而猛烈。
在追风者眼里,风暴在雷达图上移动,像“跳舞”,他们觉得像在和他们互动。但追风者真正追了几百里,要么路线偏了一点,要么赶上“在雷达图上很美,但实际上很烂的风暴”,“只吹了点风下了点雨。”还有的,在他们即将追上时,“风暴就‘去世’了”。
“观看一场风暴,就像看一次生命的历程。”苏镝坷形容道,每个风暴都有自己的出生、成长和消亡。
去年8月,苏镝坷在内蒙古追到一个凶猛完美的风暴。云墙沿着观测路径压过来,雨幕快速向前推进,密集的云闪声从云层里传来,“好像风暴在不停地喘息。”
他最享受风暴逐渐向头顶压过来的过程,车和人像被风暴吞掉。“喔”“来了,太漂亮”车内同伴的赞叹一声比一声高,那是他们对抗恐惧的方式。
“但很快,风暴的暖湿入流气流被切断,不再有足够的能量维持风暴生命,风暴的整个结构体就会崩塌,雨水瞬间倾泻而下,高层和低层的云被撕成两截,然后消失在高空里。”
再回头,暴雨走过的地方出现一道彩虹,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
苏镝坷真正感到危险的也是在一次追风暴途中。那次他算准了风暴的路径,但被导航引到一条土路里。天黑下来,暴雨一直下,车的操控性越来越差,最后陷在了泥里。
苏镝坷和同伴只能躲在车中。10分钟之后,风暴系统就从他们头顶上经过,但是他们动弹不得。“如果风暴过于猛烈,甚至说出现龙卷风的话,我们陷在原地,就可能出现很大的危险。”
打那后,苏镝坷决定,追风一律不走土路。尽管面对未知时,他享受兴奋和恐惧带来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但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
追风者对风暴的热爱不只停留在追求刺激上。在内蒙古通辽市,苏镝坷的好友刘屹靖拍到另一个超级单体风暴,“像旋涡一样在半空中剧烈旋转”。照片被一本学术期刊收录为封面。
“这是发生在我们国家大地上、由中国摄影师拍摄的最完整的一个超级单体的风暴。” 北京大学物理学院大气与海洋科学系教授孟智勇说,在她讲授的中尺度动力学的课上,以前大多用国外摄影师拍摄的照片。“所以从现在开始,课堂上,就可以有我们自己国家记录的风暴,还是00后摄影师拍出来的风暴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