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放羊娃|“热梦科巴”:青海山里放羊娃与支教老师们的出山梦

采访人员 贾晨 编辑苏航
6月,又是一年高考时。临考前,63岁的王洪波呆在老家北京,挂念着千里之外青海。电话响起,又是那群孩子。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叽叽喳喳,诉说的内容反复、琐碎。王洪波照旧啰嗦着那几句:“复习得怎么样?基本功还练着没?”答案是肯定的。这一点,那群孩子从没让王洪波失望过。临了,孩子们还不忘追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虽说每次去,王洪波都说这是最后一次。但这次,他恐怕又要食言了。在青海,那个叫做科巴的小山村,让支教老师王洪波难以割舍。他陪伴着山里这些放羊娃一起度过了9年,用镜头记录彼此成长。翻看一张张影像,9年间,支教老师带领着这些孩子找到了一条出山路,在他们眼中,那段热梦追寻,至今仍在发光放热。

山里放羊娃|“热梦科巴”:青海山里放羊娃与支教老师们的出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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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海科巴,孩子们用学习和艺术逐渐走出大山。/受访者供图1我要去科巴第一次听说科巴,是2012年。那年,王洪波54岁。在西安广仁寺,一名僧人告诉王洪波,他的故乡在青海一个叫科巴的小山村,那里很美,是摄影师的天堂,是电影人取景的理想地。可那里缺小学支教老师,如果有人能将知识带去,哪怕是一点点,也能让那里慢慢好起来。那半年,王洪波有些时间。听了僧人的话,他决定去科巴。他说,按计划,他只在科巴待半年。科巴在哪里?翻看地理坐标,科巴位于青海东部化隆县金源乡科巴村,那里平均海拔2500米左右。2005年,青海省委党校一名教授发表过一篇题为《青海省化隆县贫困现状及其原因分析》的论文,曾用数据以及实地调研分析过2005年以前,化隆全县的贫困原因以及教育问题。文章说,这里的村民靠天吃饭,一年当中,有数月处于缺粮的状态。这里交通闭塞,夏天,山里常伴有泥石流,通往县城的路也往往被冲断。化隆县人口的文化素质比较低,尤其是农牧民。作者在对21户农户调查中发现,有13户家长不识字,5户家长上过小学,学历最高的3户家长仅上过初中。农牧区孩子的教育问题更为堪忧,往往未上完小学五年级便因贫或返贫开始辍学。作者在分析化隆县发展滞后的原因时曾指出,落后首先是文化教育的落后。全县的中小学普遍存在缺少课桌凳、教学仪器、办公设施等情况,学校危房面积大,师资严重不足。调研当地一所村小学发现一年级到五年级共40多人,教室仅有两间,老师只有两人。往往一间教室同时供三个年级学生上课,一名教师一次承担这三个年级的所有课程。老师上完一个年级的课之后,会让这个年级的学生到教室外,用木棍在地上练习,再转头给另一个年级继续上课。关于贫穷,王洪波心里早有准备。年轻时,他曾在江西、河北等地下乡种过地,最近几年的田野调查,出入贫困地区,让他对此有着更深的认识。自诩“什么学生没见过”的王洪波,曾在部队当过火炮射击理论教官,还在北京一所高校任教十余年,只有给不同大学的EMBA上过课。对于即将前去支教,王洪波颇有信心。接受上游新闻采访时,王洪波说,初到科巴的半年,自己的认知底线不断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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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海科巴,孩子们用学习和艺术逐渐走出大山。/受访者供图2教不动的学生和家长前往科巴的路很漫长。王洪波提着近百斤的书和行李,从北京出发,搭乘火车、两次长途车,辗转3天,终于抵达了化隆县。从县城到科巴,汽车行驶在破碎的泥沙公路上,一路颠簸,路旁的陡峭山崖,让王洪波感到,车随时可能滑进深深沟壑里。天气淬炼着这里的道路,也磨炼着来往行人的心性。车窗外,周围都是山,层峦叠嶂,一眼望不到头。这里的天气犹如孩子的脾气,说变就变。三四个小时车程,科巴终于到了。下了车,初春的寒风开始往衣服里钻。不远处,一个个长相黑黝黝的孩子站在土坡上,用发亮的眼睛注视着王洪波这个外乡人。初见孩子们的印象,王洪波脑海中不自觉蹦出这些词:“黑不溜秋”、“脏”、“破破烂烂”。当他们簇拥着你时会有一股味道,饭汤里都不知道会有啥……王洪波说,当时他暗自感慨,“我只要能活下来就行!”科巴完小是这一带唯一的小学,校舍建在五个村子中央,是一圈平房,其中一半是北京一家机构捐赠建设的。在王洪波来之前,小学已经有了几名支教老师,包括来自深圳的小徐老师和小苗老师。学校有将近200名学龄儿童。这里缺老师、无教具、教室漆黑,整个学校没有一本课外书……很快,王洪波便领教到这里的学生的“野”。这里的孩子性子野,课堂上很难让他们保持安静,往往按下葫芦又起瓢。由于长期缺乏稳定的老师,孩子的学习基础很差。以五年级的学生为例,一个简单的“分子、分母”数学题,王洪波讲了7遍,没一个孩子能听懂。一问才知,孩子们普遍没有养成写作业的习惯,可有些课程不写作业是真不行。既然回家不写作业,王洪波干脆将作业搬到课堂上。一道18减12的数学题,在这里有着千奇百怪的答案。有人说50,有人说42,有人干脆低头哼唧,一句话不说。气得王洪波直嚷嚷。书,在这里是种纸。课程临近结束时,王洪波准备给学生们复习,发现有的学生前面的书已经被撕得只剩几页。在这些孩子的逻辑里,课既然已经上完,书还有用吗?纸是可以用来撕的。时间久了,王洪波认识到,问题的本质在于家长。很多家长祖祖辈辈就在这片农牧交杂地区劳作,从没出过大山,学生们更不知山外有何物。即使头顶有飞机划过,对这里的学生来讲,也不过是天空的一条白线。他们普遍不信课本上的内容,因为这些在他们的生活中从没出现过。现实教会了孩子的父母,也影响着孩子。放羊、农活、去工地当小工、到无人区挖虫草……哪一样都比读书看起来更实在、有用。王洪波注意到,有很多学生每天起得很早,但他们需要干完家里的活儿、放完羊,才能来学校。放学后,王洪波看着学生跟着羊群屁股后面奔跑,他有些恍惚,不知是学生在驱赶命运,还是被这些羊牵着鼻子走。遇到有些孩子不听话,加上这里海拔高氧气稀薄,王洪波常气得喘不过气。一切的方法并没有看到效果。半年过去,王洪波和多名支教教师陷入了更深的焦虑:守着一帮黑黢黢的放羊娃,一年年带着他们学着根本学不进去的知识,苦心准备的百科全书式教学方法全都试过了,但因没有最起码的基础知识打底,学生们觉得在听“天书”,未来该咋办?王洪波有个念头不断冒出来:想带着孩子们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