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暂时不能确定二里头是姓夏还是姓商
大河报·大河客户端采访人员:目前学术上对于二里头的争议依然存在,您作为二里头研究最直接的参与者,如何看待这些争议?
许宏:我没有否认过二里头是夏这个猜想,但叫我确定二里头肯定就是夏,一定是夏,那目前还没有铁证 。在我看来,真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谬误,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这是一个学者遵循科学规则的底线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能排除任何假说所代表的可能性,暂时不能确定二里头是姓“夏”还是姓“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二里头文化在中华文明史中所处地位的认知 。这才是我的观点 。
夏朝当然存在,在我看来,夏首先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存在于从东周到汉晋时期人们的口中和笔下 。我们考古人当然希望把这个“非”字去掉,把它变成物质文化遗产,但是要有像甲骨文证实殷商文明那样的铁证,没有的话一切说法都是推想、推论 。
这个在东亚范围内有广泛影响力的广域王权国家,是东亚大陆最早的核心文化,更早一些的良渚、陶寺、石峁等政治实体,都是“满天星斗”的那个时代最亮的几颗星之一,它们是中华文明这棵大树的分支,那么从分支到主干,就是二里头了 。这里发现的数个中国之最,前无古人,往后,开了诸多制度的先河 。这是我对二里头在中国文明史上地位的总体评价 。
另外,我还提出过一个“大都无城”的概念 。我们在二里头没有发现外郭城的城墙,包括殷墟、西周三大都邑、秦咸阳、西汉长安、东汉洛阳都没有发现外郭城 。为什么呢?这一阶段正是华夏文明的上升阶段,国力强盛,并不是无法建造大规模的外郭城墙,而是因为有文化自信,这个文化传统也是从二里头开始的 。
去年5月28日,在国新办举行的“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新闻发布会上,国家文物局领导公布了这一国家级研究项目的研究成果:距今5800年前后,黄河、长江中下游以及西辽河等区域出现了文明起源迹象;距今5300年以来,中华大地各地区陆续进入了文明阶段;距今3800年前后,中原地区形成了更为成熟的文明形态,并向四方辐射文化影响力,成为中华文明总进程的核心与引领者 。
这是国家层面对二里头都邑与二里头文化历史地位所下的一个结论,是对我付出了青春和心血汗水的二里头遗址和二里头文化最确切的评价 。
二里头是王朝文明的起始
大河报·大河客户端采访人员:良渚遗址申遗成功之后,普通民众可能会认为最早的中国应该要比二里头的3700年前要早,也可能会认为二里头其实并没有业界所说的那么重要,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许宏:二里头作为早期都邑,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早的,为什么重要?重要在它是我们华夏族群从多元到一体的第一大节点,第二大节点是秦汉帝国 。从无中心的多元“满天星斗”,到二里头有中心的多元“月明星稀”,再到我们所说的秦汉王朝的大一统“皓月当空”,从最初的古国(邦国)时代到二里头的王国时代,再到秦汉开启的帝国时代,二里头的重要地位是在这里,而不在于它到底是不是那个扑朔迷离的夏都 。
如果说二里头是最早的中国,那么像良渚这样的早期文明就是前中国时代的佼佼者 。最早的中国一定是有一个发生孕育的过程,而它们恰恰就是那个松散的中国文化圈中,将中华文明的要素一点一点积累团聚起来,到二里头这里有了一个集中的爆发 。其实这些与我们所熟知的5000年文明史并不矛盾,如果把我们的文明历程比作一个生命体的话,二里头就是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在他诞生之前当然有一个悠长的孕育过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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