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鲁迅)说他的朋友中有一个古怪的人,有了钱就喝酒用光,没有钱就到寺里老老实实地过活,这期间有了钱,又跑出去把钱花光 。与其说他是虚无主义者,倒应说是颓废派 。又说,他到底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不很清楚,据说是混血儿……我问道,他能说日本话吗?回答说,非常好,跟日本人说的一样 。实际上,他是我们要在东京创办的《新生》杂志的同人之一 。问那是谁?就是苏曼殊 。
【民国文坛轶事:章太炎曾讽刺孙中山是魏忠贤】鲁迅他们要办的《新生》,预想得很好,大有一番抱负 。但是因资金的原因,最终流产了 。何以吸引苏曼殊来,由谁介绍,都没有文字记载 。只是鲁迅在一篇名叫《杂忆》的文章里,谈到了彼此的相通之处:都喜欢浪漫的诗人 。那文章的开头写道:
有人说G.Byron的诗多为青年所爱读,我觉得这话很有几分真 。就自己而论,也还记得怎样读了他的诗而心神俱旺……
苏曼殊先生也译过几首,那时他还没有做诗“寄弹筝人”,因此与Byron也还有缘 。但译文古奥得很,也许曾经章太炎先生的润色的罢……
苏曼殊的汉语本来不行,后因陈独秀、章太炎、章士钊诸人指点,长进很快 。鲁迅那时欲与其联合,大约也是看到了其间的奇气 。他后来写的小说、诗,都有一点悲怆,是颇有诱力的 。鲁迅之前,小说写得很有张力的作者,应当说非曼殊莫属 。该作者的许多作品风靡一时,陈独秀还为其写过序文,可见当时的影响力 。有趣的是,还是在1903年,鲁迅埋头于译雨果的随笔《哀尘》等文时,苏曼殊则同时译了雨果的《惨社会》(现通译为《悲惨世界》) 。该译文经陈独秀修改润色,发表于《国民日日报》上 。周作人回忆说,鲁迅看了那译文,印象很深,对苏曼殊自然有了好感 。苏曼殊在1903年后译的一些作品,大多为鲁迅所喜爱,1907年,当他出现在鲁迅身边时,立即被吸纳到同一营垒里是必然的,说其为同路人也未尝不可 。他与鲁迅的交往很短,远不如与陈独秀的友谊那么久远 。苏氏与陈氏相识于1902年,直到“五四”前一年去世,与陈独秀的关系时断时续 。《新青年》创刊后,还能在该刊读到他的小说,那该是陈独秀所邀的 。陈独秀对苏曼殊的浪漫生活和率真性格颇为欣赏,有时谈及其学问,也有赞佩的时候 。这在陈独秀是少见的 。1907年,看了苏曼殊所译的《梵文典》后,陈氏赋诗一首云:
千年绝学从今起,愿罄全功利有情 。
罗典文章曾再世,悉昙天语竟销声 。
众声茧缚乌难白,人性泥涂马不鸣 。
本愿不随春梦去,雪山深处见先生 。
(《曼上人述梵文典成且将次西游命题数语爱奉一什丁未夏五》)
曼殊的颓废、浪漫、好学,以及诗人气质,都深得陈氏喜欢 。后来两人渐渐疏远,有些道不同的缘故 。但陈氏对他的真性情却念念不忘,晚年的时候念及曼殊的一生,常有动情之处 。台静农追述说,陈氏念及这位亡友,神色黯然 。也可见他对亡友的挚意 。
追记那个时代,文人多感伤和复仇的意识,浪漫的东西自然很多 。苏曼殊的小说《断鸿零雁记》、《绛纱记》、《焚剑记》、《碎簪记》等,就气韵不凡 。苏氏的小说除感伤的东西外,个人主义的因素历历在目 。比如写暗杀,画贫弱之人,都是陈独秀所关注的内容 。他好像在这位友人的笔墨间,感受到了相近的体验 。文学作品,往往有文人的某种寄托,曼殊多感伤,用情亦专,所以小说写得让人心热 。我们看那个时代的风气、社会心理,有时就不得不在文人的墨迹里驻足 。骚客与狂士提供给人的想象与暗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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