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最初不是花李商隐为何用其形容青楼美人?( 三 )


九世纪前期文士李肇《翰林志》有对大明宫翰林院内陈设的记录,称“虚廊曲壁多画怪石、松、鹤 。……院内古槐、松、玉蕊药树、柿子、木瓜、庵罗、峘山桃李杏、樱桃、紫蔷薇、辛夷、蒲萄、冬青、玫瑰、凌霄、牡丹、山丹、芍药、石竹、紫花、芜菁、青菊、当陆、茂葵、萱草”等草木,玫瑰已赫然列身其间 。据李匡乂(活跃于806年前后)《资暇集》的形容,玫瑰“丛有似蔷薇而异,其花叶稍大者”,而其得名则由“梅槐”而来,传说由梅与槐合生之树 。此名最早见于伍端休《江陵记》一书,为《艺文类聚》《唐语林》《太平寰宇记》《太平御览》等类书收录,但唯有李匡乂(活跃于806年前后)提到,梅(枚)槐后来被讹写作“玫瑰”,然而究竟是取“花中独珍”之意,还是因花形似玫瑰,则难以确定,但作者强调,玫瑰的瑰当读作“回”而非“瓌”,后者指琼瑰,这又与《一切经音义》的注音有冲突 。
玫瑰转而指称花卉的契机,除了与梅槐之间的音形接近外,很可能源于这种花品罕见,而花色与传说中玫瑰石色泽相仿 。长安安业坊唐昌观有一株白牡丹,枝叶繁茂,每岁开花,若“瑶林琼树”(《剧谈录》卷下),时人提及唐昌牡丹时,“瑶琼”是极为常见的比喻 。以宝石喻颜色的做法也早已有之,六世纪梁简文帝萧纲(503-551)就曾写下“云开玛瑙叶,水净琉璃波”,玛瑙与琉璃便指丹青二色 。但直到元稹、白居易所在的中唐时代,以宝石形容植物颜色的例子才格外流行起来,比如刘禹锡(772-842)形容友人馈赠斑竹杖,“一茎炯炯琅玕色,数节重重玳瑁文”,元稹(779-831)把怒放的芍药花说成是“琉璃叶”上开出“珊瑚朵”,蔷薇花到孟郊(751-814)笔下便成了“千艳万艳开”的“红琉璃”,皮日休(838?-883)径将盛放的石榴花漫天的火齐珠 。虽然玫瑰花色多样,但史籍所见,仍以红色居多 。如温庭筠(812-866)《屈柘词》, “杨柳萦桥绿,玫瑰拂地红”,徐夤(894年进士及第)《灯花》“点蜡烧银却胜栽,九华红艳吐玫瑰” 。在唐人观念中,这种红色非常迷人,李商隐(813-858)便以玫瑰石的色泽来形容美人,“青楼有美人,颜色如玫瑰”,同诗后文还有“徒令真珠肶,裛入珊瑚腮”,皆是以宝石喻颜色的修辞手法 。还有一种常用于形容靛青或翠绿的宝石是“瑟瑟”,白居易(772-846)曾以“猩猩凝血点,瑟瑟蹙金匡”来形容花团锦簇的蔷薇枝 。“猩猩”与“瑟瑟”此后发展成一种常见的修辞组合,如方干(809-888)《孙氏林亭》“瑟瑟林排全巷竹,猩猩血染半园花”,殷文圭(898进士及第)《题吴中陆龟蒙山斋》 “花心露洗猩猩血,水面风披瑟瑟罗”,皆形象道出晚唐文人园林的色彩配置和视觉景观 。
此处“猩猩血”一词值得留意,唐人认为“西国胡人”取猩猩血用作织物染料,才实现一种经久不褪的红色,详参本书第十三章“颜料”类的相关介绍 。“猩猩”或“猩猩血”作为一种指称红色的专有名词,尤其常用于形容蔷薇花 。如皮日休《重题蔷薇》,“浓似猩猩初染素,轻如燕燕欲凌空”,齐己(863?-937?)《红蔷薇花》“莺声渐老柳飞时,狂风吹落猩猩血” 。同为红色,外形又接近,玫瑰与蔷薇之间有时会被混用,如两首白居易诗中分别有“菡萏泥连萼,玫瑰刺绕枝”和“蔷薇带刺攀应懒,菡萏生泥玩亦难”之句,显示出玫瑰与蔷薇之间是极为相近的,然而即便如此,在时人看来,两者也是有所区别的两种花 。晚唐人认为玫瑰来自南海,乾宁年间(894-898)进士徐夤《司直巡官无诸移到玫瑰花》写道“芳菲移自越王台,最似蔷薇好并栽;秾艳尽怜胜彩绘,嘉名谁赠作玫瑰”,齐己则称,蔷薇不过是“根本似玫瑰”,“似”字既说明两者的联系,也点出其中的区别 。比较而言,蔷薇地位似乎更高,徐铉(916-991)《依韵和令公大王蔷薇诗》以“芍药天教避,玫瑰众共嗤”来形容蔷薇花中独贵的身份;无独有偶,徐夤《尚书会仙亭咏蔷薇夤坐中联四韵晚归补缉所联因成一篇》也写到,“踯躅岂能同日语,玫瑰方可一时呈”,也是在反衬蔷薇的名贵 。这些并置与比较反映出,在时人眼中,蔷薇与玫瑰是“似”却不同的两种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