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成为更好的自己”,为何可能是个陷阱?( 二 )


恰恰是这一关于自我进步的积极意识形态 , 被韩炳哲认为是当下个体以及整个社会陷入倦怠的重要原因 。 当人们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 并且伴随着互联网所建构的新的社会交往形式、资本主义消费与娱乐模式的积极性扩张 , 两个问题随之而生:

一是传统中曾经对我们造成威胁的“他者”开始消失;
二是如福柯以及阿甘本所发现的 , 个体的自然生命(zoé)也被纳入呵护与管理的对象之中 。
这两者在某种程度上是相辅相成的 , 人生活在“快乐与痛苦、善与恶、正义与不正义”之中 。 这必然导致他们需要处理与他者的关系 , 由此才会形成一系列的伦理规范、法律以及禁令 , 而个体也受到这些外部“超我”强制力的约束 。
因此在这样一种状况下 , 年度总结或是新年计划中往往会充满各种来自外部的要求和约束 , 它就是福柯所说的“自我技术”的一部分 。 个体所需要成为的是被规定的角色 , 从而才会出现“本我”与“超我”之间的隐喻式斗争 , 在一定程度上 , 它就是现代关于争取自由的谱系 。
社会|“成为更好的自己”,为何可能是个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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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社交媒体、网站都推出了年末总结报告 。
针对自己的战斗:一种共识性的暴力
个体脱离传统如家庭、教会的专制 , 以启蒙理性作为新的基石 , 建立起关于现代个体的神话 。 通过理性 , 我们成为自己的主人 。 而这一观念跟随着全球化以及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强势 , 而渐渐成为新的律令 , 且这一律令不再是来自外部 , 而是被内化进每一个个体的内在心灵 。 传统中我们对暴力的理解大都围绕其排斥性 , 但在韩炳哲看来 , 过分的共识本身所形成的积极性扩张亦是暴力的典型特征 。 “资本的大一统如今好似将一切吸收吞没 , 它表达出的是一种共识性暴力” 。
正是因为这一共识性在当下的普遍存在 , 导致我们如今所面对的限制或对抗不再来自他者 , “绩效不与他人发生关系 , 也不再关乎苛求战胜他人 。 这场战斗只针对自己” 。 并且这场战斗也必然跟随着传统的主奴斗争逻辑 , 即只有战胜他者、杀死他者 , 这场战争才能结束 。 只不过现在我们面对以及需要战胜的是自己 , 那个似乎总是落后的、有缺点的、无法达标的自己 。 也就是我们在各种年终总结里看到的那个失意的自我 , 他是需要被杀死的 , 因为只有如此 , 才能完成对更好自我的设计和追求 。
这样围绕着自我的斗争我们在当下随处可见 。 女生们几乎有着普遍的容貌和身材焦虑 , 各类美妆、健身与广告的宣传、健康指南的泛滥以及理想美的标准 , 让每个人都为此筋疲力尽 。 上班族被各种来自职业培训、创业神话以及成功人生的意识形态轰炸 。 父母们对孩子的期望 , 以及在其学习上奋不顾身地过分督促和投入 。 在这一系列现象背后都普遍存在着韩炳哲所指出的绩效社会里人们因“理想自我”或“理想生活”所产生的一种极具破坏性的自我强迫 。
社会|“成为更好的自己”,为何可能是个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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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怠社会》 , 作者: [德] 韩炳哲 , 译者: 王一力 , 版本: 见识城邦|中信出版集团 2019年6月
而需要注意的是 , 在以新自由主义与消费主义作为基色的绩效社会中 , 依旧存在着传统规训社会的影子 , 并且两者在很大程度上勾连在一起 , 从而形成了我们当下颇为特殊的状况 。
“My candle burns at both ends”(艾德娜·圣文森特·米莱 , 美国诗人、剧作家)或许才是我们当下普遍且真实的处境 。 在诸多年终总结与新年计划中 , 个体对于自我的各项要求、任务以及对其完成与否、完成的好坏和满意度的判断标准 , 很大程度上直接受到外部社会的影响甚至决定 。 在某种程度上 , 这些“年终总结”模式的出现背后就已经隐藏着我们意识到自身与某种标准的差距 , 而不同于韩炳哲所认为的“理想的我”和外部联系甚微 , 恰恰相反 , 在这两者之间大都存在着密切的联系 。 在朱迪斯·巴特勒《心灵的诞生》一文中 , 她借助弗洛伊德关于忧郁与哀悼的讨论 , 指出我们内在心灵地理图式往往就是在吸收与内化了外部的主流意识观念才建构而成的 。